峰挺狮形争巽位,岭穿龙脉演乾爻,这句诗描写的是贵阳的西城门威清门。望着高大威严的城门,贵阳宣慰使安坤百感交集。此城原来是他们老安家的驻地,洪武五年(1372年),水西、水东归附大明朝,大明朝将二土司合为贵州宣慰司,设司署于顺元城,改称“贵州宣慰司城”,老安家世袭贵州宣慰使。其后又先后置贵州卫指挥使司、贵州都指挥使司,永乐年间设贵州布政使司于宣慰司城,改称“省城”,隆庆年间改为贵阳府,万历年间改贵阳府为贵阳军民府。不管风云如何变幻,安氏土司都一直驻于贵阳。到了崇祯四年(1631年),大明朝将参与奢安之乱的水东宣慰司废司改土归流,将宋氏在贵阳附近之地改为贵阳府直辖地,皆隶于贵阳军民府;又以水西安氏“水外六目地”改设镇西卫和敷勇卫,从此安氏土司势力退出贵阳,回归水西。
明初时的贵阳只是座土城,有五座城门:武胜门,朝京门,圣泉门,柔远门和德化门。天启年间,为防土司叛乱,大明朝在北门外增加外城六百多丈,新增威清门、六广门、洪边门、小东门。威清门便是那时候建的,新建的城墙自然比原先的城墙更加高大,象征着大明昔日的辉煌。
“苴穆勿忧,吾会全力在抚院面前为您开脱”,见他不说话,宋嗣文以为他是在担心,连忙劝解。
“多谢兄长”,安坤笑了笑,并没有解释自己并非是担忧,只是感慨世事沧桑变化。
威严的巡抚衙门到了,安坤一行正要入内,却被抚标营副将沈应时率军拦住。“巡抚衙门重地,请宣慰使将亲卫留于门外,解下兵器入内”,沈副将不卑不亢地说。
“身为亲卫,苴穆在哪,吾等便应在哪”,玛初(中级土官)安继胜愤然抗议。
安坤则摆了摆手,“沈副将说的是,巡抚衙门乃是军事重地,岂能带兵刃入内,汝等留在此处,吾独自进去”,说完解下兵刃,坦然入内。
入得正堂,见贵州提督李本深,四川提督郑蛟麟一左一右簇拥着贵州巡抚卞三元正襟危坐,李本深帐下参将敖再朝手按腰刀率提标中营将士杀气腾腾地护卫左右。安坤暗自苦笑,看来抚院真将吾当成逆贼了,忙恭敬施礼道:“下官贵州宣慰使安坤参见卞抚院、李提督、郑提督”。
“安坤,朝廷待汝不薄,汝为何谋反?”卞三元没有一丝客气,直接质问。
“抚院差矣,吾若真有反心,又怎会自投罗网?此诚是常贼的挑拨离间,欲挑起水西与朝廷的战火,残明势力方好从中渔利”,安坤急忙辩解。
“是啊,抚院,安宣慰使对朝廷赤胆忠心,下官一入纳雍言说此事,他便急着来贵阳自证清白,足见并无谋逆之心,您万不可上了小人的当啊!”宋嗣文也忙为世交开脱。
卞三元并不愚蠢,见安坤没有一丝犹豫、这么快就赶来贵阳,也有些怀疑其是否真的想谋反,沉吟不语。
郑蛟麟见要糟,大呼道:“抚院莫要为这奸贼骗了,他这是惧怕朝廷讨伐,演戏给您看呢”。
卞三元仍不吭声。李本深见状附耳说道:“抚院,咱们给皇上的折子里可是一口咬定安坤谋反,如果不按谋反处置,岂不是欺君?就算不按欺君论处,也会给皇上留下一个昏聩的印象。事已至此,只能放手为之了”。
听到“欺君”二字,卞三元打了个冷颤,定了定神朝安坤喝道:“住口!尔谋反一事铁证如山,还欲诡辩耶?拿下!”
话音刚落,敖再朝便带人将安坤按倒,绑了个结结实实。
“兄长救我!”安坤朝宋嗣文大呼。
“抚院,安宣慰使当真冤枉啊!”宋嗣文慌忙跪下求情。
李本深惟恐卞三元心软坏了平西王大事,来到安坤面前,拔出腰刀,一刀刺了个透心凉。
“啊~”安坤瞪大眼睛,不甘地倒下。宋嗣文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李提督,汝这是为何?”卞三元大惊。
“抚院,水西兵多,吾欲借安贼之头,动摇水西军心”,李本深振振有词,悄声说道:“抚院不记得奢香之事了吗?您万不可学马烨,妇人之仁。只有除掉安坤,方能永绝后患”。
卞三元明白了,李本深是怕安坤学先祖奢香夫人脱险后赴京告御状,索性一杀了事。想了想,微微点头,不再多说。
“抚院,衙门口安坤的亲卫如何处置?”副将沈应时入内禀告。
“还等什么,俱杀之”,李本深狞笑。
很快,院外传来喊杀志,又很快平息,三百水西亲卫血染巡抚衙门。
——
一不做,二不休。卞三元与李本深、郑蛟麟商议后,决定由李本深率军一万北上与总兵高宗、朱尚文会合,利用乌江天险布防,阻止卫军南下;郑蛟麟率军一万立即前往纳雍,控制水西全境。郑蛟麟甚是彪悍,一路上行进得飞快,连续攻破六幕则溪、陇胯则溪、朵你则溪、的都则溪、火著则溪,直抵纳雍。之所以势如破竹,主要是此前安坤已将各则溪守军主力集中至纳雍地区,另外安坤的头颅也起到作用,遇到抵抗,清军便将安坤之头系于枪尖,大声呼喊“安坤已死”,水西军闻之魂飞魄散,一触即溃。
“阿莫(母亲),请让我下山与清狗决战,我誓要为阿达(父亲)报仇!”纳雍山头的水西宣慰使府内,安重乾大声向乃叶(夫人)禄天香请战。他喊禄天香为阿莫,却并非禄氏亲生,而是安坤与妾氏常氏所生。
“乃叶,我愿与二公子一同杀下山去,为苴穆报仇!”更苴叉戛那大吼。他向来与二公子安重乾交好,如今安坤已死,大公子安重圣又被过继到乌撒军民府(今贵州威宁)任土知府,水西无主,起了拥立安重乾继位之心。见二公子要为父亲报仇,立即大声支持。水西实行的是九纵官制,除了苴穆(土司),下设更苴、慕魁、濯魁、补木、气迈、备所、祃写、祃葩、黑乍九纵,此外掌总务者称阿牧址;掌礼仪者称补突、濯苴;看守大门者称拜苏、拜项;管祭祀牲口者称扯黑;管器物者称项慕;警卫人员称圆底;管战事者称苏文;管宣诵者称慕施;理祠祀者谓之诚慕。叉戛那的地位在水西仅次于安坤,他一表态,一众土官皆大呼报仇,欲追随安重乾下山和仇人拼个死活。
“不可呀,二公子、更苴,清军连战连胜,锐气正盛,我军宜凭借地利,坚守不出,待敌师老兵疲再击之”,慕魁安武反对。
“嗯,安武说得对,乾儿不可莽撞”,禄天香拿出乃叶的身份,想制止安重乾。
无奈安重乾此举除了替父亲报仇,还暗含立威夺位之意,想夺水西大权,便要摆脱继母约束。大呼道:“清军不过一万,我军却足有三万有余。罗罗勇士向来敢战,今以多击寡,反不敢战乎?”
言罢,不顾禄天香、慕魁安武苦劝,与叉戛那一起率众土目杀下山去。安重乾、叉戛那的部下是水西军的主力,他俩一动,全军俱动,禄天香控制不住局面,只得和安武殿后。
“罗罗(虎)~罗罗(虎)~罗罗(虎)~”
报仇心切的水西军口中呼啸着:“虎”字,他们是像猛虎一样的民族,打起仗来不畏死,嚎叫着杀向清军。只是勇则勇矣,却缺乏战阵训练,兵甲火器也匮乏,作战全凭一腔血勇。
“来得好!”清四川提督郑蛟麟见水西军放弃险要,下山与自己决战,大喜过望。命令前军缓缓后撤,引诱水西军远离山区。
见水西军全部进入平地后,郑提督命中军游击姚元贞,守备赵光才、梁进才列阵阻挡水西军;总兵施天润、张伏成分左、右夹击。见清军不再后退,反而三面夹击,安重乾知道上当。可他素来勇猛,十八岁的年纪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端起大铁矛迎着敌人冲杀,叉戛那等亦随其死战。见主帅英勇,罗罗勇士战意高昴,丝毫不畏清军战阵的压迫,以命搏命,居然抵住了清军的攻击。
郑蛟麟皱起眉头,水西军的人数远多于己,如果两军陷入僵持,敌军人多势众,到时候败的可能就是自己,狠了狠心,下令道:“开炮!”
“大帅,我军正与敌人相持,开炮恐怕会伤了自己人啊”,众将苦劝。
“听吾军令,违令者,斩!”从郑蛟麟口中吐出的字坚硬如铁。
左营游击兼炮营游击张洪范闻令命部下架起大炮轰击。“啾~啾~啾~”炮弹尖啸着射向水西军,大部分在水西军中爆炸,小部分落在清军前军的军阵中。郑蛟麟管不了这么多,他只要胜利,不惜一切代价。
水西军的队形远比清军密集,在突如其来的炮火打击下,伤亡惨重。清军虽然也有不少被己方的炮火误伤,却仍维持着阵形,近的用长枪、刀盾,远的用弓箭、火铳,持续不断地杀伤水西军。罗罗勇士虽然勇敢,却大多没有甲,手中拿着的也多是些短刀、短矛等利于山区作战的兵器,在清军严密的军阵前成批的倒下。
“虎~虎~虎~”叉戛那嚎叫着冲向清军军阵,他要拼命。一枚炮弹射来,将这位更苴送上了西天。
再勇猛的战士也无法做到完全蔑视生死,巨大的伤亡令水西军崩溃了,他们成群结队的掉头向山区逃窜。
安重乾在亲卫的护卫下,也慌忙撤退,刚才的武勇消失得无影无踪。
“嗖”,一枝流箭带着啸音射来,水西二公子身躯重重地一顿,手中大铁矛落地,魂归纳雍。
——
“这便是水西安氏的行宫?”郑蛟麟登上纳雍的水西宣慰使府,他将这座府邸戏称为行宫。其实并没有说错,几百年来,水西安氏便是这儿的土皇帝。
“是啊,大帅,从当年水西安氏第七十四世孙安贵荣修建这座府邸,距今已有一百五十余年了呢,据说里面藏着的金银珠宝、粮草物资堆积如山”,总兵施天润媚笑着说,双目射出贪婪的绿光。他原是明朝降将,去过纳雍,知道宣慰使府的豪富。
“哦,咱们去宣慰使老爷的仓库瞅瞅”,郑蛟麟大笑,在众将簇拥下朝安氏的仓库走去。被俘虏的安氏阿牧址(总管)不敢违抗,乖乖带人打开了一个个仓库。第一座堆放着成堆的金子,黄灿灿的金子;第二座放着一个个银饼,每一个都沉甸甸的;第三座放着各种铜钱,各种各样的通宝亮人眼;第四座是一匹又一匹的丝绸绢布;第五座是成山的粮食;第六座……一开始众人还有说有笑,最后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吁~”
郑蛟麟长吁了口气,忽然狂笑,“安坤真鼠辈耳!拥兵数万又有如此财赀,竟不敢放手一搏,莫说是裂土分疆,就是占山为王也不敢,居然乖乖地跑到贵阳送死!哈哈哈,鼠辈啊鼠辈!”(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