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赵地为何被称作赵地,是因我赵氏也!”
“吴广占我赵地,自立为王,今又杀我赵氏宗族,还污以投秦之罪,真乃无耻至极!”
“现在楚国、韩国、齐国、魏国都已经复了国,为什么只有我赵氏要断绝!吾等如何能够忍受!”
吴氏唐国的建立在得到一大批人拥护的同时,也戳到了赵氏子弟的心里的痛点。
现在吴广处决赵焕等南逃者,在震慑之余,也让许多赵氏子弟越发仇视这个占据了他们故土的新政权。
吴广有曹季打造出的情报网监视河北,对这些赵氏子弟的心中怨气很清楚。
可同一片土地,旧日的统治者和现在的统治者相处一地,矛盾是难以避免的,处理起来十分棘手。
对于赵氏的处置,吴广招来商议的几个谋士也给出了相应的想法。
“赵氏人数太多,且扎根于河北甚久,君上杀一二震慑即可。不可大肆杀戮,否则可能引发叛乱,当以安抚为主。”
李左车深知赵氏的影响力,劝吴广怀之以柔。
蒯彻也认同道:“昔秦皇杀燕王族,则燕人怨秦,以其为残暴。君上初立国于河北,还是要以收拢人心为重,不可因一赵氏而自损声名。”
两个燕赵谋士了解河北的情况,知道赵氏在这里的影响很深,一些上了年纪的赵人对赵氏或许不会拼死效忠,但也心存好感。一旦吴广诛戮赵氏,必然招致这些人的怀恨。
所以二人都劝吴广怀柔安抚,不可用强。
吴广的目光看向最后一人,陈平。
陈平略一思索,为吴广提供了一条毒计。
“君上不如污赵氏声誉,使河北之人皆怨赵氏。时间一长,赵氏在河北名声败坏,便翻不起什么浪涛。”
吴广眼眸微动。
这倒是一个方法。
通过控制舆论走向,使赵氏在旧赵国故地逐渐失去人心,从曾经高高在上的王族,变成人人唾骂的对象。
哪怕日后真有赵氏造反,甚至南方楚国拥立赵氏子弟来针对吴广。河北的赵人也绝不会跟从,保障吴广后方稳定。
至于如何污名望,只要你想做,办法有的是。
比如今日某个赵氏子弟投了敌国,明日某个赵氏豪强又在当地欺压黔首,抢人田宅,霸占人妻……
赵氏子弟人数众多,想找几个黑料非常轻松,而且还都是事实,只需稍微夸大一下,让阿牛派人在各地宣扬,就能起到一定的效果。
潜移默化,让赵氏变成恶名昭彰的臭东西,直接从根基上挖倒。
且这种舆论宣传可以放长线,温水煮青蛙,一时间并不会激起赵氏的剧烈反抗。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怕是名声已经全毁了,就算想要闹腾也没多少人会跟从,吴广反手就能将其镇压。
陈平此计一出。
李左车听得眼皮直跳。
好歹毒的阴招。
真要这么做,赵氏日后不仅对吴广没有威胁,而且名声一毁,其子弟怕是在河北连头都抬不起来。
李左车有心反驳,可一想到李氏的身份,在这种时候为赵氏出头不免有些敏感,干脆低首不言。
蒯彻则打量了陈平一眼,面露忌惮。
这小子有些本事啊。
蒯彻自认为是唐王帐下第一谋士,哪能甘愿被一个新人超过。
他眼珠一动,便开口道:“陈生之计甚有可为。然臣认为在此策之上,还可再改动一二。”
吴广正思索陈平的毁誉之计,听闻蒯彻还有高招,便道:“先生请言。”
“臣以为若只毁赵氏之誉,未免太过明显,若被人看穿宣扬,有损我唐国之名望。不如从赵氏中选一二识时务之人,征入朝中为官,以示君上怀柔之心。如此君上明善赵氏,暗坏其誉,则赵氏不足为虑。”
蒯彻话毕,笑眯眯的向陈平望去。
这小子的阴谋玩的很好,可他蒯彻又更高一筹,弄出了一个加强版,把陈平之策也化作自己之功。
陈平默默的盯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似有火花闪烁。
竞争之势,已是心照不宣。
李左车在旁,看着这二人眼皮跳个不停。
这两人,都太阴险了。
吴广则听得点头。
明面上善待安抚,私下里毁其声誉。
拉一派识时务没有野心的赵氏子弟,再打击那些冥顽不灵的家伙,似乎能行。
“嗯,尔等说得都不错,容寡人再思虑一二。”
如何处置赵氏关系到河北后方是否稳固,吴广没有贸然做决定,打算再思考一下。
……
而到了第二日,有张耳前来求见吴广。
他此行的目的,则是代另一人请求觐见。
“昔日秦取濮阳,设立东郡。迁卫国之君卫角于河内野王,并未废卫祭祀。直到二世登位,下诏灭卫国,废卫角为庶人。之前臣攻河内,在野王驻军时,与卫角有过交情,今日他便托臣请求面见君上,言有安赵之策。”
张耳没有隐瞒,将卫氏的来历,以及他与卫角的关系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卫之亡国君?向寡人献安赵之策?”
吴广若有所思。
他前世听过一个说法,就是说秦始皇并没有真正的统一天下,因为还有一个卫国没有灭掉。这卫国一直熬到了秦始皇驾崩,直到秦二世才断绝。
故此吴广对卫国有些印象。
而一个亡国之君,在赵地有些不稳的时候跑来向他献安赵之策,吴广隐约能猜到一二。
“既如此,寡人便招卫角一见。”
……
卫角是个白发老头,但精神看上去很好。
一入殿中,他便恭敬的向吴广跪拜行礼,道:“臣卫角,拜见大王。大王万年!”
吴广见对方年老,加上还有个亡国之君的身份,便道:“卫公年老,无需多礼,还请坐下再言。”
“臣,谢过大王。”
卫角再度恭敬的行了一礼,则才走到摆好的木案后坐下。
吴广礼貌性问道:“听闻卫公自河内北徙邯郸,在这里可住得惯?”
卫角忙道:“大王治下,生民安居,无酷法之忧患,远胜昔日暴秦治下,老朽过得甚好,甚好。”
一句奉承,让气氛顿时舒缓了不少。
吴广又随口问了几句话语,转而便进入此次会见的主题。
他也不虚言,直接道:“张君言卫公欲献策于寡人,今日可以言之。”
卫角深吸口气。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昔日暴秦灭人国,亡人祀,荼毒天下,万民怨之而不敢言。幸有大王振臂一呼,为天下首倡反秦,则四海豪杰揭竿而起,共谋诛灭暴秦。大王立足燕赵,称王为唐,御河北之豪杰父老以灭暴秦,乃天下人之所愿也。”
卫角先拍了吴广一通马屁,然后话锋一转,道:“然当此之时,魏、楚、齐、韩皆已复立。河北赵氏闻之,亦眷念昔日旧国,私怨大王,有作乱之险,此等祸患大王不可不察也。”
吴广淡淡道:“赵氏若为乱,诛之可乎?”
“赵氏枝叶繁茂,又立足赵地久矣,诛之不祥,易引发赵民之怨。”
卫角先重复了一通李左车、蒯彻说过的话,然后马上抛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
“故臣认为,大王若欲平息赵氏之怨言,莫过于兴灭国,继绝世,既平赵氏之怨,又得仁善之名,如此赵氏故国得复,河北自定也。”
吴广浓眉挑起,目光凌厉的盯着眼前的白发老者。
兴灭国,继绝世。
这不就是让自己复立赵国吗?
卫角感受到吴广凌厉的目光。
他鼓起勇气,起身走至殿中,然后向着吴广拜倒下去,白发头颅叩在身前殿上,发出一声轻响。
“臣闻大王圣明,故不敢隐瞒此行目的。臣此来求见,实则是存了私心,就是欲求大王兴灭继绝,复我卫国之祀。臣不敢言得求治国,只望大王能赐十里之土,国之名号,使祖宗得血食之享便心中满足。”
卫角老实交代完自己的目的,又低声道:“臣向大王所言复赵,亦是同理。大王只需选一赵氏后裔,舍十里之土,封一赵之名号,便可存赵氏祭祀。而赵国既复,赵氏血食不绝,赵氏子弟亦当满足,若再言不满,万民定当唾之。”
“大王只需予尺寸之土,复赵、卫之祀,天下万民便知大王兴灭继绝之善行,闻大王仁慈之心,则四海豪杰必当争相归附,此乃百利而无一害!”
“臣之所言,句句肺腑,还望大王察之!”
卫角再度叩首拜下,乞求之意表露无疑。
吴广打量着殿中那白花花的脑袋。
这卫角倒是会抓时机啊。
不过一番话下来,吴广也不得不承认兴灭继绝对于安稳赵地确实有效果。
你赵氏不就是看南方四国复立,也想跟着复国吗?
那我就主动帮你复赵之社稷,看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而如何复,复到什么程度,将由吴广来决定。
万乘之国的赵,是赵。
十里之土,几百人的赵那也是赵吧。
吴广复了赵国,首先就会占据大义,名声上就会大好,河北赵人都会认为吴广仁善。
赵氏之人中起码有大半会平息怨言,哪怕还有一些不满的人,因力量缺乏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了。
同时吴广也不怕以后再有其他国家,打着帮赵复国的旗号来恶心他。
相对于蒯彻、陈平的阴谋,这主动复赵可称之为解决问题的阳谋了。
阴谋,阳谋。
吴广手指轻轻敲击在身前的案几上,思索着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