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就像瘟疫,一旦四散传播,就再难以抑制住。
关中黔首惊骇恐惧。
秦国上层的统治者,同样被唐王饮马大河的消息吓得神魂皆颤。
河东失守,恶劣程度甚至比叛军打到函谷关还要严重。
有了之前周章兵临戏水的前车之鉴,赵高不敢隐瞒这个消息,忙命人送至宫中。
不理朝政的二世皇帝被惊动。
“败的这么快?”
“河东郡守是猪吗?河东如此重地,怎得就落到叛贼手中了!”
皇帝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那可是河东啊。
关中的屏障之地。
河东一丢,叛军岂不是就和关中只剩一河之隔,随时都能打进来了?
这换成谁也坐不住啊。
二世皇帝忙让人将赵高连夜招进宫中,也不等赵高落座,便惊惶开口。
“赵君!赵君!叛贼现在已拿下河东,随时能杀到关中来,当此危急之时,该如何御敌?”
赵高见皇帝像个小孩子一样慌慌张张。
他自己也慌,可不能表现出来。
赵高硬着头皮安慰道:“陛下请放心。贼寇虽然打到了河东,然关中尚有大河天险为阻,臣已调中尉军三万沿河一线布防。其余兵众则在洛水屯驻,维持内史稳定,并随时支援前线战事。另外还从陇西、汉中、巴蜀等地招募新卒来援,有此安排,当保无虞。”
二世皇帝双目一亮。
是呀,关中还有中尉军守护,以这支兵力死守大河,吴广应该过不来吧?
只要能守住一段时间,等到后方兵卒抵达,就更不用怕那些叛贼了。
二世皇帝颔首道:“赵君安排甚好,如此朕无忧矣。”
见皇帝情绪稳定下来,赵高又多安抚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只是他走出殿门时,面沉似水。
赵高用中尉军来安慰皇帝。
但他刚才没有和皇帝细说,之前派往蒲坂驻守的八千中尉军在数日间就被唐军消灭。
吴广的兵力太多了,唐军带来的威胁,已超过了原历史上打破武关的刘邦,让赵高感到惶恐。
“据说吴广有兵数十万,不管是兵员数量还是战力都胜过关中之卒,中尉军怕是挡不住啊,一旦杀进关中,万事皆休。我得想个办法才是。”
赵高眉头紧皱,暗暗思索。
当天晚上,咸阳城中无数人失眠。
翌日。
二世皇帝难得的召开一场朝会。
他昨晚得了赵高安慰,情绪暂时稳定下来。
可河东失守,敌军大举临境,二世皇帝同样是一宿难眠。
先帝留下的大秦江山,怎么转眼就成了这个破烂样子?
依赵高的安排,或许能将吴广挡下来,可再往后呢?关东叛乱如此之浩大,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皇帝的享乐生活。
皇帝需要朝臣百官出谋献策,为他想办法平定关东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
“今叛贼吴广占据河东,有渡河攻我关中之危。楚贼项梁先寇武关,又于颍川与我军对峙。关东局势一片糜烂。诸卿可有平叛之策?谁可为朕灭了这些叛贼,换我大秦安定?”
二世皇帝在大朝会上扫视群臣。
他发现上朝的人比上一次少了一些。
“定是赵君将李斯和冯去疾的余党为朕清理掉了,赵君为了大秦,真是费心啊。”
皇帝暗暗感叹。
他希冀的望着殿上诸臣,希望有人能说出平叛之语。
殿中静默一片。
一些臣子耷拉着眼皮,目光盯着自己的鼻尖,对皇帝的问话视若无睹。
比如子婴。
他对现在的局势忧心忡忡,很想站出来告诉皇帝,请诛奸臣赵高,然后命贤良之辈抵御叛贼。
可子婴不敢。
你敢开口请皇帝诛杀赵高?
怕是到了晚上全族无一活口。
另一些臣子则是将目光望向了赵高。
指鹿为马后,朝堂上就只剩下一个声音。
没有赵丞相的允许,谁敢开口?
见群臣无人回应,二世皇帝脸色变幻。
他拍案怒骂:“尔等得朝廷供养,各有俸禄支取,怎得面对天下危机,却无一人能为朕出谋划策?先帝之时,满朝文武人才济济,打得六国灰飞烟灭。怎得在朕的朝堂上,全是尔等无能之辈!怪不得天下会变成这种模样,朝堂都是尔等一无所能之徒,关东如何不乱?叛贼做大,皆是尔等的责任!”
一顿连环大骂。
群臣低首,默默忍受。
最终还是赵高轻咳一声。
他站出来道:“臣昨日一宿未眠,苦思冥想,终于为我大秦想出一条平叛之策。此策若能成功,则可一举敉平关东之乱。然此策当绝密施行,臣请密奏之。”
此言一出。
子婴偷偷抬眼望向赵高。
这个祸乱大秦的天下奸臣,竟然有平叛之策?
二世皇帝则惊喜道:“好呀,平叛果然还是要靠丞相。与丞相这等忠贞贤良相比,这满朝文武皆如同废人也!”
没有反驳的声音。
群臣默默领下了“废人”的评价。
赵高笑眯眯的扫视殿中。
都是他的杰作。
有了赵高欲献密策,二世皇帝便不耐烦的驱走群臣。
这些无能之辈,看着都烦。
硕大的一个咸阳宫殿,转眼间就只剩下君臣二人。
“赵君所言密策,何也?”
二世皇帝期待的望着赵高。
他现在问的已不再是如何抵御吴广了,而是怎么才能解决关东之乱的策略。
“臣昨日彻夜难眠,为陛下寻找平叛之策,终于有所收获。”
赵高先表了一番自己为国着想的忠心和辛劳,转而低语道:“今关东大乱,诸侯复起联手攻秦,致使我大秦精锐疲于应付。故臣认为,当学大秦先君分化诸侯之策,解除其联手之势,再一个个消灭。”
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样子。
二世皇帝双眼大亮,急不可耐问道:“赵君细说如何分化诸侯?”
赵高舔了舔嘴唇,低声道:“还请陛下遣一使者渡河前往唐营,与吴广约,承认其诸侯之位,并与唐国共分天下。”
“共分天下?”
二世皇帝被这四个字触动,大惊失色道:“赵君何故妄言?这天下是先帝留给我的,怎可与叛贼共分!”
赵高忙道:“臣所言乃是权宜之策。吴广如今兵至河东,其大军数十万,虽有中尉军沿河布防,然总是有渡河西来之危险。以臣之见不如先稳住吴广,解除关中危险,后续再慢慢剿灭。”
“吴广者,阳夏一黔首也,侥幸成为贼首攻占河北之地,想来无多大志向。陛下若承认其诸侯之位,并与之共分天下,多以金玉相赠,吴广必感恩戴德,受宠而退兵,则关中之危自解。且河北之地本就被吴广占领,陛下以此无法收回之土来换取一时之安稳,岂非得利乎?”
“吴广撤军回去,我大秦接下来对付的叛军就只剩楚、魏等贼,如此压力骤减,亦是大利也。待我大秦巴蜀、汉中、陇西等地新卒,以及百越之雄师来援,以此大军出征,先灭楚、魏,后扫齐地,然后再攻入河北灭了吴广,则天下再度一统。”
“甚至陛下还可将齐、楚等地赏给吴广,让其转攻齐、楚,如此关东之贼自相攻伐,我大秦坐收渔翁之利,最后待其打得两败俱伤,再以大军通通剿灭。敢问陛下,此策岂不美乎?”
赵高说着,脸上先露出笑容来。
这可是他和弟弟赵成、女婿阎乐,苦思冥想一整夜才想出的绝妙好策。
若是成功施行,东方叛乱也不是没有平定的可能。
当然,赵高的第一目的不是平叛,而是先解除唐军对关中的危险,让他能高枕无忧的继续在秦廷享乐掌权。
至于后续能不能收回失去的东方之土,赵高并不太在意。
“美!美哉此策!”
二世皇帝则听得拊掌称赞。
是呀。
河北之地本来就被吴广占据了,不管皇帝承不承认,秦国已经失去了对河北的控制权。只是在明面上,秦国依旧称呼关东诸侯为叛贼。
现在要是能通过承认吴广的诸侯名号,就解除关东的威胁,自然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只要吴广退了兵,皇帝就可以继续沉湎于他的享乐中,不受威胁的享受欢乐时光。
“朕是为了平叛才与吴广共分天下,先帝若是知道,定会理解朕的苦衷!”
有了赵高详细的平叛之策,二世皇帝再无心理负担,当场答应下来。
“赵君所言甚是,朕当遣使者前往河东,与那吴广相约,他为关东之王,朕为关西之帝,秦唐两国共分天下,罢兵休战!”
二世皇帝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仿佛已经看到了吴广罢兵东归的场景。
不过他又想到赵高刚才提到的一件事,皱眉道:“朕之前就派使者前往百越催促,那任嚣怎得还不率兵回援。若是有征伐百越的大军归来,朕也不至于今日还在为关东之事忧虑。”
赵高想了想,道:“百越辽远,路途遍布瘟瘴之气,南下之人多有物故。之前派出的使者没有回应,或是于途中故去。臣上个月又派了许多使者南下,再度催促任嚣。想来要不了多久就有大军回援,陛下无需忧虑。”
“嗯。”
二世皇帝点了点头,有些希冀的望着南边的方向。
“若是百越之师归来,朕又何惧关东之贼寇!”
……
南海郡,番禺城。
相比中原大郡那华丽雄伟的郡守府邸,南海郡府显得有些简陋,房屋低矮,多以茅草为顶。
府中一间屋子的榻上,还铺着张虎皮褥子,为这种中原样式的宅邸添了些许蛮荒气息。
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男子正斜躺在上面。
“禀将军,朝廷使者皆于途中物故,无人抵达番禺。”
侍从在旁轻声低语。
“嗯。”
任嚣点了点头,想要说两句话,但一出口便是一连串的咳嗽。
侍从忙递上绢布。
咳嗽完,任嚣将绢布展开。
刺目的殷红。
在昏黄摇曳的烛火映照下,仿佛血中有细小的虫子在蠕动。
任嚣将那绢布往地上扔去,然后愣愣的看着前方。
中原大乱,叛乱四起。
秦国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朝廷多次派遣使者来到百越之地相召,任嚣都佯做不知,甚至暗杀使者于道途。
而现在,他这个南征军统帅已是命不久矣。
他死之后,这百越之秦军又该如何?
思索良久。
任嚣向侍者开口。
“召龙川令赵佗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