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二年十月。
也是秦二世三年的新年。
时已入冬,天气渐冷。
此时若站在大河畔,迎着满是水汽的河风吹拂,更有一种透心凉的感觉。
与天气的冷冽不同,河东郡的蒲坂渡口呈现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先是岸边不远处有营寨拔地而起,代表着唐王吴广身份的王旗在中间迎风飞扬。
四周则各有“葛”、“司马”、“董”、“吕”等等唐军的大将军旗围绕。
再往外则是遍地的唐军赤帜。
从远处望去,只见满目届是红色海洋,蔚为壮观。
那些赤旗之下更有人影幢幢,数量多不胜数,一看便知唐国大军屯聚于此。
在军营不远处的大河近岸处,有两三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一字排开,随着河水上下起伏,看上去真有股浩大之感。
这是唐军手中的所有船只,花了大力气搜集而成。
小船能坐四五人,大船能坐二三十人,若是这些船只一齐渡河,一次运兵能达一两千人。
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唐军集中了所有力量,准备在蒲坂发动一场凶猛攻势,欲要一举渡河,杀入关中。
唐军这样作势,位于蒲坂对面的秦国守军不可能看不出来。
中尉甘阳就亲自来到沿河前线,在众将的簇拥下,满眼凝重的打量对面景象。
唐军的声势,太过浩大了。
“禀中尉,据我军斥候泅渡东岸冒险探查,蒲坂以北沿线只有少数唐军驻守巡查,其兵力主要都集中于蒲坂附近,估摸在十万以上。”
卓全一身戎装,在旁低声禀告。
他是中尉麾下司马,被甘阳委以探查对岸唐军情报的任务。当他说到唐军的兵力时,声音隐约带着颤声。
十万以上!
具体以上多少,不知道,但肯定不只是十万。
而秦国中尉军原有五万人,被赵高派了八千渡河去送人头,现在只剩四万多人。
这些人里还有一万多需要驻守在咸阳和洛水之间的区域,保障咸阳帝都的安全和维持关中基本的治安,是不能动用的。
一旦调动,咸阳就没了武力镇压,极可能闹出乱子。
所以秦廷能够派到大河沿线防守的军队数量就只剩下三万。
三万打十多万。
这军力对比怎不让人惧怕。
而且三万中尉军还不是聚集在一处,正对蒲坂的临晋方向只有一万五千多人,剩下的一万多人则分别布防在上游的各处渡口,防止唐军从他处渡河。
甘阳眉宇紧皱,询问道:“唐军在上游可还有多余船只?”
卓全回道:“每处只有几艘,据我军斥候抓住的当地人说,大河沿线的船只已经被吴贼全部调到了蒲坂附近。此贼还在河东扬言,一个月内他就要带着大军从蒲坂渡河打进咸阳。”
“一个月打进咸阳,吴贼好大的口气,也不怕到时候收不了场,徒为天下笑。”
甘阳口中冷笑连连。
可其眼中凝重之色越发浓重。
大河汹涌澎湃,远超一般河流,想要渡河就必须要船只。
现在吴广将大河沿线的所有船只都集中到蒲坂一处,再加上其岸上王旗飘扬大军集结,以及放出去的那些豪言壮语,接下来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唐军要拼着十几万大军从蒲坂强渡。
秦军占据了地利,可驻守于此的兵力只有一万多人,双方兵员数量差距太过悬殊,甘阳自己都感觉心惊。
以一挡十,他能行吗?
他再度深深看了眼对面沿河一字排开的船只,以及遮天蔽日的赤旗。
“唐军既然将船只调到蒲坂,就是放弃了从他处渡河的想法,妄图集结兵力一举打过来。既如此我也该调集兵力防守才是,不可被其从此处攻破。传我将令,调上游各部南下,每处渡口只留五百人驻守。”
说到这里,甘阳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
吴广将唐军尽数调集在蒲坂,该不会是想调动他的兵力,好在暗中从上游偷渡吧?
有这个可能。
但甘阳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秦军兵力不足,远远少于唐军。
现在吴广集中兵力于蒲坂,甘阳就必须调兵来这里防守,要不然对方靠着兵多直接打穿他的防线也不是没有可能。
“命人日夜监视对面船只,一旦有动静,立刻传报!”
甘阳再度补了一道命令。
想要渡河就得靠船,他只需监视对岸的船只就够了。
唐军船只若有异动,那他就及时调兵支援各处。
甘阳还会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渡河过去查探,看看上游的唐军是否在打造船只。
造船非一日之功,只要有所发现,他将及时做出防备。
……
唐军将所有船只和兵力集中到蒲坂附近,做出猛攻姿态。
秦军这边也跟着调动,把兵力集中于正对蒲坂的临晋方向。
此处秦军数量达到了两万余人。上游各处渡口驻守兵力大为减弱。
“君上,秦军已被调动,可以行计矣!”
李左车兴冲冲前来,向吴广禀报计策顺利施行的消息。
“好。”
吴广赞了一声,又招来刚从后方回来不久的陈平,问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陈平笑道:“君上,已分批运至汾阴城中,一切就绪。”
“甚好!”
吴广脸露喜色。
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步了。
他站在铺开的地图前,再度打量着整个大河流域的形势。
唐军主力集结于蒲坂,秦军主力聚在对面的临晋。
两军隔河对峙,已陷入僵持状态。
想要破局,就得另寻他处。
吴广的目光最终落在上游一地。
那里,就是破局之关键。
唐二年十月九日至十月十日。
唐军连续两日发动了凶猛攻势。
蒲坂与临晋之间的大河间,喊杀声震天响彻。
唐军数百艘船只顶着箭雨,在隆隆鼓声中不顾死伤的强渡大河。
唐王发下了重赏,麾下兵卒士气高昂,作战十分勇猛。他们好几次冒着箭雨冲上岸,抢下了一处阵地。可是秦国的中尉军也很勇猛,很快就再度掩杀上来,将唐军赶下了河。
地利对秦军的增益太大了,让唐军的兵力优势难以发挥出来,渡河之战打得十分艰难。
两日攻伐下来,唐军伤亡足有三四千人。
秦军同样不好受,他们伤亡少于唐军,可那铺天盖地的攻势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上到中尉甘阳,下到每一个底层的秦卒,都将所有的精力放到了眼前这场惨烈的战事上。
他们要用尽一切力量,将唐军挡在此处。
……
十月十日的晚间。
下游的蒲坂战场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上游汾水南岸则是一片月色朦胧,四野幽寂的初冬美景。
汾阴城外。
有上万从后方绕道过来的兵卒正在集结整军。
他们的主将是司马卬。
副将则是董翳。
二人一为唐王心腹,功勋卓著的左将军,另一人则是出身关中的秦军降将。
他们手下的万人军队,同样是河北之人和投降秦卒各占一半。
“我军骑兵已封锁汾阴附近,保管秦军探哨无法接近。”
董翳说到秦军二字时,语气尚有些不自在。
司马卬笑了笑,没有在意对方的语气变化,而是将目光放到汾阴城门处。
“君上之谋真是出人意料,今日此事若成,关中形势必将大变啊。”
司马卬目光落处,士卒们正推着唐王微末时发明的独轮车,将一个个罂、缻(fou)从城中搬运出来。
这些是陈平负责从后方安邑、解邑等城池征调来的木、瓦容器,数量非常多,分批运到汾阴城中储存。
罂缻都是普通的生活用品,就算侥幸被潜伏的秦军斥候探得,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今晚,便是用到它们的时候了。
司马卬和董翳没有耽搁。
二人在汾阴城外整军完毕,然后亲率大军,赶至河边。
这地方和对岸秦军的驻防点错开了差不多十里,加上有大河阻隔,又是深夜。唐军在此处集结,只要不点大量火把暴露自己,对面几乎不可能发现。
当然对面的秦军也没有太过在意,更不会用心在深夜防守。
吴广将船只都调到了下游的蒲坂。
而大河的水势很凶猛,临时打造的木筏入水易沉,几乎不可能载大军渡河。
这也是甘阳见唐军将船只聚集在蒲坂后,敢放心调兵南下的原因。
没有船只,你们怎么渡大河?
这问题看上去很大,但对吴广来说,其实是个小问题。
普通木筏无法载人渡河,那我打造一些特殊的就是。
因为需求量大,羊皮筏、牛皮筏有些奢侈了,一时间也不容易赶制。
韩信发明的木罂缻是个好选择。
“绑起来!”
在司马卬的亲自监督下,唐军用木柙绑缚住从后方搜集来的罂、缶,组成了一种特殊的渡河工具。
一种奇怪的筏子。
“试试。”
董翳传令左右,将绑好的第一艘木罂缻推入水中。
河水汹涌,罂缻为中空容器,为这特殊的木筏提供了很强的浮力,在河水中上下起伏,无一丝沉没的迹象。
“好东西啊。有此物在,我军渡河易也!”
司马卬、董翳二人相视一眼,脸露喜色。
之前唐军就做过试验,确定了可用性,但真到了实战的时候,看到此物不负所望,还是很让人高兴。
到了下半夜,上百艘木罂缻已是组装完毕。
“打过大河,杀入关中!”
司马卬下达了命令。
“渡河!”
上百具木罂缻被推入河水中,一个接一个的唐军士卒站了上去。
上下摇晃,起起伏伏。
但不会沉。
足以载着他们过河。
此时天空月色明亮,大地上水浪奔涌。
在唐将司马卬、董翳的率领下,一万唐军正式开始夜渡大河。
他们的对岸,是关中大地。
此时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