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二年二月(西楚元年)。
西楚君臣被唐国使者的质问弄得一脸懵,还在琢磨着这件事到底是唐国的阴谋,还是齐人私下的挑拨。
结果他们还没调查出什么东西,就有齐国使者主动前来拜见。
这好似瞌睡来了便有人送上枕头,正赶了个巧。
项梁不提唐使之事,还命群臣保密,装作无事发生,热情的在西楚王宫中设宴款待齐使。
待到歌停舞罢后。
他才笑着询问:“娄君使楚,除了齐王欲与我楚国交好外,不知可还有其他事项?”
娄敬自关中一路坐车疾驰回齐国,接着又领了使命,南下前往西楚。沿途数千里奔波,风尘仆仆,精神有些不太好。
可他抬头欲回答西楚王问话时,却注意到项梁这个西楚王的状态同样有异。
面色晦暗,精神不振,说话不是很有力。
“西楚王身体有恙啊,是战伤吗?”
娄敬若有所思。
此时大事将行,他不在这种小细节上过多思索,打起精神道:“启禀大王,外臣此来确实是有要事欲禀大王及众西楚豪杰知晓。”
“唐国诛灭暴秦,为天下除一害,故吾王派外臣前往关中贺喜。然外臣这一路见唐人厉兵秣马,多修武备,积蓄粮草。行至咸阳,则见唐王募秦人为兵,欲练精锐。外臣奉礼拜见唐王,又被唐王约于私下相会。”
“唐王言,他于渑池之会见项王多行诡诈,又于新安屠杀降卒看见性情之残暴,日后必侵天下,故唐国欲邀我齐国共伐项王。待破项王之后,唐得南阳,齐据薛郡,其余楚地则归东楚王所有。”
话说到此处,殿中楚臣全都脸色奇怪起来。
如果是蒯彻来之前,他们听到齐国使者这么说,必勃然大怒。
可现在唐使跑的快,给了他们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齐国使者这些话听起来就很怪异了。
项梁冷声道:“所以齐王是何想法?”
娄敬察觉到殿中众楚人眼神情绪不对,但话都说到了此处,他自然不可能停手,硬着头皮道:“吾王与相邦认为,唐国灭秦,便为天下之大诸侯,唐王才是真正欲侵吞天下之人。其如今邀约吾齐国灭楚,待楚亡之后,必会对我齐国下手,届时又复秦灭六国之势。故吾王派外臣前来西楚,将此事告知项王。愿与楚国盟好,共抗唐人。”
娄敬将原本制定好欲约楚伐唐的话,改成了与楚盟好。
但结果是一样。
项梁当众怒道:“齐国何其诈也,在唐国言我西楚约齐攻唐,如今又在不谷这楚宫中言唐王约齐攻楚,两面之言,是欲挑拨唐楚开战,而齐国独善其身乎!”
大将龙且拍案而起,骂道:“齐人卑劣,竟然在背后使这种手段,当我楚国无人乎!”
桓楚则冷笑道:“可惜啊,要不是唐使先来,我楚国还真要被尔等小人所欺。”
怒骂声中,娄敬已是明白了过来。
“小觑唐王了。”
唐王不仅看穿了齐国的谋划,反而还趁机透露给西楚,让娄敬今日说的全成了笑话。
这一来,齐国就成了挑拨唐、楚两国关系的小丑,若是一个处理不好,还可能成为日后唐楚攻齐的借口。
娄敬咬牙道:“此乃谬言也。明明是唐国欲约齐攻楚,岂有我齐国主动邀约之事。此事定为唐国挑拨,使楚、齐反目,唐国便可趁势各个击破。此事还请大王明察啊,勿要中了唐国奸计!”
“此事不谷自会调查清楚,就不劳齐使多言了。”
项梁本就晦暗的脸更罩了一层阴云,起身拂袖而去。
一场接待宴会不欢而散。
娄敬回到客舍,脸露忧色。
他本以为渑池之会后,天下诸侯唐楚强而齐弱,他可以借着此事出道,在齐国建言献策以立功扬名。
娄敬向田荣献这挑拨之策,既是为了他的功名,同样也是为了齐国的安全考虑。
只有想办法让唐楚交战,相互消耗,齐国才能保障自身安全。
可现在娄敬小看唐国,不仅没有达成让唐楚相斗的目标,反而还使计谋泄露,只能在楚国面前一口咬死是唐国的问题,他们绝不能公开承认做了这种卑鄙的事情。
可看似能敷衍过去,但这个回答传到唐国那边,那唐齐关系就毁掉了。
彼时唐楚皆怨齐,将给齐国带来更大的危险。
“是我小看了天下英杰,反让我齐国如今进退两难。”
娄敬坐在客舍之中,思索着解决此事的办法。
砰砰砰。
屋外有敲门声响起,娄敬吓了一跳。
他厉声问道:“谁?”
“项王之使。”
娄敬脸色微变,犹豫一番后打开房门。
外面站了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对着他咧嘴而笑。
……
齐国使者来得快,去的也快。
然娄敬虽走,楚宫中还议论着这件事。
“齐人会做吗?”
“经此一事,他们已得罪了唐国。若不怕日后唐国攻齐,或是我楚国联合唐国先灭齐,他们就一定会动手的,只是时间问题。”
范增声音冷冽。
齐国想让唐楚先打起来。
楚国和唐国都想着巩固地盘提升国力,同样想让齐国来做这个出头鸟,去消耗对面的力量。
国与国之间,本就是相互算计。
说完齐国之事,范增打量着项梁的黑眼圈和厚重的眼袋。
他出声关切道:“大王要保重身体啊,西楚初立,重任皆在大王身上,一些事情还是……”
说到这里,范增欲言又止。
项梁明白他的意思,摆手道:“令尹勿要忧虑,不谷的身体好得很。”
项梁也不想在这种私密的事情上多说,转而又谈到其他几件国事。
范增作为项梁的重要谋士,在西楚开国后被任命为令尹,主掌国之重事。
“四万秦军已经打散安置在陈郡、泗水、九江之间,并命当地楚人监视。章邯、杨熊身侧都安排了人监视,他们翻不起什么浪。”
范增先说了秦军俘虏的事情。
因为新安发生的那件事情,项梁以谋反为借口,推翻当初在荥阳答应下来的条件,将四万秦军全部贬为奴隶,带回楚地后分批安置,成为重要的生产资源。
至于章邯等人则被项梁以高爵虚职养起来,平日里连陈县都出不去,也不怕带来什么危险。
项梁点点头,秦军的处置没有问题,他更在意的是手中地盘的情况。
“江南情况如何了?”
“南郡、长沙、黔中、庐江诸郡闻渑池之会后,除了少数人打着熊氏旗号为乱外,其余诸郡皆愿归降大王。那些为乱的贼寇也被项冠将军率兵击灭,江南诸郡暂且安稳。只是……”
范增说到这里,冷笑起来:“那位征南将军一路缓慢,如今还在长沙郡徘徊。”
“刘季这厮是不想南下啊。”
项梁笑了笑,然后脸色骤冷:“接了不谷的王令,岂有磨蹭的道理。让项冠移师长沙,以兵势胁刘季南下。”
“另外再派人去催促刘季,让他速行!”
……
“催催催,催你妈的项梁!”
“这是恨不得乃公早死,想催掉乃公的命啊!”
刘季站在汨罗江畔,破口大骂。
春日江水流淌,风中湿润的水汽不仅无法熄灭他心中的怒火,反而越烧越烈。
他本来想慢悠悠南下,磨磨蹭蹭,以观中原之变,哪知道项梁那边根本不给他时间。
卢绾跑过来,脸色难看的道:“阿季啊,北面又传来消息,说是项冠已率师移到衡山郡和长沙郡的交界处,这架势结合项梁派来催促的使者,是在威胁吾等啊。”
“死狗项梁。”
刘季听到这话,气汹汹的骂了一句,又转而脸带苦色道:“我这一万人里有两千是项氏的部下,领头的项婴整日阴阳怪气的催促我,这都还能招架。现在项梁又让项冠领军在后威逼,看来是怎么也缓慢不得了。走吧走吧,早点打完算了!”
卢绾恨道:“既然项梁要催,那就派项婴那厮打前,让他项氏的兵力去开路。”
“好,项梁催乃公,乃公就催他派在军中的项氏人。”
刘季骂骂咧咧,黑着一张脸回了大营。
经过一番营内交锋,到了第二天,楚将项婴和曹参为先锋率军南下,刘季则带着主力跟在后面,正式发动了征越之战。
百越四郡,闽中郡位于东楚南边,沿途多山,不好攻伐。
故而刘季的主攻目标是长沙以南的南海郡。
这里也是秦国征越主力军的所在。
只要拿下南海郡,就能以南海为中心,向东西两边进军,将桂林、象郡和闽中夺入手中。
可随着刘季率军南下,从南边逃过来的人口中,他发现南海郡的情况和之前得到的消息不同。
征越秦军的主帅任嚣居然在去年就病死了。
现在接手任嚣位置的是原本的龙川县令赵佗。
他掌握南海兵权后,封横浦、阳山、湟溪等关隘,断绝了同北方的联系。
百越蛮荒之地,能够供大军通行的道路只有极少的几条,还基本都是秦军南征时修筑出来的。赵佗将这些关隘一封锁,刘季想要打进南海,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眼见强攻不行,刘季脑子转的快,便用上攻心之术。
“秦军南征之卒大多是被皇帝贬谪的中原之人,这赵佗听名号或许是赵地之人。他们受命南下,心中定然想念家乡,这就是我刘季的机会啊!”
他派大嗓门的樊哙和众多兵卒在紧闭的阳山关前大声叫喊。
“快快打开关门,沛公带汝等北上归家!”
刘季还让被他强行拐到南征军队里的萧何,写下了一封“感人肺腑”的书信,意图借此劝降赵佗,好轻易拿下南海之地。
总结起来就是三句话。
赵佗快快开门。
我刘季带你回家。
让你在北边得享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