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座庙宇正是薛氏的家庙,薛家二房太太的灵柩将会在此停灵七日,然后才会落葬。话说亢大勇和加藤三郎等人本打算偷点供品充饥的,结果刚摸了进去,薛家送殡的队伍便来到庙门前,和尚们都跑出门去迎接了,倒是正中下怀,于是乎,亢大勇四人便在大摇大摆地来到主殿,拿起供桌上的祭品狼吞虎咽。
这四人饿了一天一夜,此前更是被困在大铜山中,每日清汤寡水,此刻眼见如此丰盛的供品就摆在面前,哪里还忍得住,疯狂地海吃湖塞,甚至都忘记了目前的处境。
然而正在此时,两名负责剪灯花的小和尚走了进来大殿,发现满桌供品已是一片狼籍,四名满身匪气的男子仿佛饕餮附体,正肆无忌惮地享用着供品,顿时都惊呆了。
“哪里来的狂徒,好大胆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竟敢跑来这里糟塌贡品。”两名小和尚惊愕过后终于反应过来,其中一人上前便欲驱赶,并且拖拽其中一名倭寇。
那名倭寇正吃得爽,怒骂一声:“八嘎!”随手一刀便把那名小和尚劈杀了,鲜血飞溅一地。
“杀人啦!”剩下那名小和尚吓得魂飞魄散,向着大门外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亢大勇面色一变,急忙喝道:“快拦住他!”
加藤三郎连忙拔出武士刀飞掷了出去,那名小和尚刚跑到主殿大门旁边,一道寒芒便刺穿了他的后背,但是由于惯性,小和尚的身体还是往前冲了几步,双脚被门槛一绊,扑通一声便摔了出去,并且沿着门外的台阶骨碌地滚落。
此时庙门外,众和尚正围着灵柩做法事,送殡的宾客在两边等候,而薛家的家属则居中跪在灵前祭拜,突然扑通一声大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小和尚从大门内摔了出来,背后插着一把明晃晃的武士刀,浑身鲜血淋漓,台阶上一大片鲜红,触目惊心!
诵经声和木鱼声均嘎然而止,那名小和尚一息尚存,似乎想爬起来,不过很快便僵直不动了,这时人群才哄的爆发开来,大叫:“杀人啦!”
庙前的广场秩序大乱,和尚、尼姑、道士和宾客们狼奔豕突,混乱中还造成了踩踏,哭喊声、惊呼声响作一片。
大殿内,亢大勇瞪了加藤三郎一眼,骂道:“入你祖宗的,吃不成了,快走!”说完抓起一碟包子往中一塞,便一瘸一拐地往大门跑去,经过天井时忽见架子上搁着一根禅杖,便一把拔出来当拐杖。
加藤三郎和另外两名倭寇也赶紧往身上藏了些食物,跟着冲向大门。加藤三郎动作灵活,步伐迅速,一个跳跃便超过亢大勇,率先冲出了寺门,三步并作两步拔出插在小和尚尸体上的武士刀,并且怪叫一声:“哈呀嘿!”
眼见四名悍匪从殿内冲出,外面的人更是吓得疯狂逃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加藤三郎见状不由得意地哈哈大笑:“一群两脚羊,再多也是食物。”
“笑你大爷,快走!”亢大勇骂了一声,拄着禅杖飞快地走过,然而当他抬头一看,却见到远处一群披坚执锐的士兵正往这边急急奔来,不由打了个突,糟糕,官兵竟然来得如此快。
眼见已经跑不掉了,亢大勇正打算转身躲回寺庙里,忽瞥见一群披麻戴孝的男女正躲在灵柩后瑟瑟发抖,应该就是主家了,不由心生一计,大喝道:“加藤,抓人质!”
加藤三郎顿时会意,立即冲了上前,并且一边用倭语吆喝,另外两名倭寇连忙呈品字形向灵柩合扰。
此刻躲在灵柩后面的男女,正是送殡的薛家亲眷,共计有薛姨妈、宝钗、宝琴、薛蟠、薛蝌、香菱、莺儿和文杏等婢女。
薛姨妈这时已害怕得几乎晕过去,身体像筛子一样瑟瑟发抖,薛宝钗俏脸煞白,惊恐万分,不过左手还是紧紧地()
拉着母亲,右手则搂着堂妹薛宝琴,后者害怕地把脸埋入了她的怀中,止不住地颤抖,而香菱和莺儿等婢女也挤作一团。
亢大勇目光一扫而过,当他看到薛宝钗的模样时,凶狠的眼神竟然瞬间波动了一下,难掩惊艳之意,暗道:“嘿,好标致的小娘们。”
只见眼前这名女子脸若银月,目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肌肤润白如玉,滑若凝脂,仿佛新剥鲜荔,整个人如同美玉雕琢而成一般,杏目清澈明亮,灵动自如,此刻虽然表情惊慌,但温婉端庄的气息还是扑而来,浑身上下都诠释着“大家闺秀”这四个字。
亢大勇禁不住拿当初惊鸿一瞥的林家女子来比较,发现二女竟各擅胜场,难分轩轾!
薛宝钗本来就惊惧不安,忽见这匪首盯着自己,更是心里害怕,慌忙垂首低眉,薛姨妈也下意识地将女儿护在身后。
十四岁的薛蝌虽然平庸,但还是蛮有担当的,尽管自己也怕得要死,还是战战兢兢地横身拦在众女眷身前,喝道:“狂徒不得无礼!”
亢大勇狞笑一声:“小子倒是蛮有种的,比这废物强!”说完一伸手,把撅着屁股钻进灵柩底下的薛蟠拽了出来。
薛蟠这货被亢大勇抓住一条腿倒拎着,虽然吓得魂飞魄散,但是纨绔毛病却不改,一边惊恐地大叫,一边色厉内荏地斥道:“贼子,放开你薛大爷,敢伤我一根毫毛,仔细你们的皮。”
亢大勇气笑了:“你这废物还敢威胁我亢大勇?”
薛蟠失声道:“你……你就是亢大勇?”
应天府和扬州府只隔了一条长江,悍匪亢大勇近段时间四处劫掠杀人,凶名赫赫,薛蟠又岂会没听过,所以听这名字,差点便裤裆都湿了。
薛宝钗薛宝琴诸女也是花容失色,心胆俱寒,只道今日落入这悍匪之手,恐怕命不保矣。
“住手,放开他!”一声断喝突兀响起,仿佛舌绽春雷。
薛宝钗娇躯微微一震,这声音咋有点熟悉,下意识地抬眼望去,顿时呆住了,仿佛中了定身咒一般。
发出这声断喝之人自然就是贾环了,只见他在十米开外勒定马,神色冷峻,目光严厉而坚定地盯着亢大勇,其身后十几名亲兵呼啦一声冲上前,呈新月形挡在贾环身前,刀枪并举,杀气腾腾。
“三……”莺儿一眼就认出了贾环,惊喜得差点脱口而出,却被薛宝钗偷偷地扯了一下,忙机灵地合上小嘴。
时隔数载,贾环的变化有点大,不仅人长高了许多,容貌气质也有一定的变化,薛姨妈一时间倒没认出来,眼见一群官兵从天而降,而领队的却是一名小秀才,既惊喜又疑惑,一边悲呼道:“小将军救命啊!”
尽管贾环此刻穿着秀才襕衫,但领兵的秀才似乎未见过,所以薛姨妈干脆称起小将军来!
薛宝琴本来十分害怕地把头埋在堂姐的怀中,此时也禁不住抬眼打量,只见一名身形挺拔的少年高踞在马背上,一身玉色的秀才襕衫,生得是剑眉朗目,丰神如玉,不由心中微动:“此子莫非是……”
这位薛小妹虽然只有十一二岁,但是却聪颖过人,自小便跟着父亲走南闯北,颇有见识,才貌不在其堂姐薛宝钗之下,所以尽管未曾见过贾环,此刻却隐隐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话说贾环如今声名在外,已崭露头角,再加上前段时间受到乾盛帝的降旨褒奖,名气便更响亮了,而且薛宝琴还经常从堂姐薛宝钗,还有莺儿香菱这些婢女里那里听说贾环过往的事迹,所以如今一见穿着秀才服装,并且还领着一群悍卒的少年,顿时便联想到了这位。
亢大勇之前在扬州城门外见过贾环,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道:()
“贾——环!”
亢府是贾环带人抄的,而亢大勇三番四次失败也是贾环造成的,就连如今落入绝境也是拜贾环所赐,所以对贾环是恨之入骨。
薛蟠这货本来就觉得贾环有点眼熟了,听闻亢大勇喊出“贾环”两个字,顿时眼前一亮,像杀猪一样大叫:“环兄弟,我是你薛大哥啊。”
薛宝钗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
果然,亢大勇一听,立即便揪着脖子后的衣领,把倒提着薛蟠调转过来,喝问道:“你认识贾环这小子?”
这时,戴士林也带着上百官兵赶到了,把亢大勇四人团团围在中间,加藤三郎和另两名倭寇均惊惧地后退。
薛蟠见状得意了,瞬间底气十足,牛逼哄哄地道:“何止认识,环兄弟还是我的表弟呢,咱们可是亲戚,识相的便立即放了本大爷,否则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
贾环甚是无语,真不明白同是一个娘生的,为何区别会这么大,宝姐姐是何等的冰雪聪明,偏生这当大哥的如此不搭调,莫非出生时脑袋被门夹过?
亢大勇本来还有点担心贾环不受威胁,闻言心中大定,嘿嘿狞笑道:“原来你们还是亲戚,那就好办!”
贾环淡道:“这位兄台,我贾环并不认识你,更非亲戚,莫乱攀交,反倒害了你自己。”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都知道贾环这样说的用意,偏生薛蟠却是没脑子的那个,闻言竟然瞪大了牛眼,不高兴地道:“环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没错,你只是贾府庶子,论血缘咱们的确没关系,但是我姨妈是你的嫡母,不管你认不认,咱们都是姨表兄弟。
退一步来讲,咱们当年还一起在贾家族学同过窗呢,你不念亲戚情份,这同窗之谊总该要念吧?
别忘了,当年你扶灵南下,薛大爷我可是连觉都没睡,一大早就赶出门给你送去了三百两银子,虽然那银子是妹妹的体己钱,但我也辛苦跑腿了一趟不是?你如今发达了,就开始不念旧情啦?不顾我们的死活啦,枉我妹妹还对你那么好,巴巴送银子给你,还亲手做了鞋垫送你!呸,贾环,我薛蟠看错你了”
贾环不禁哭笑不得,搭上这么一个二货,任他再机智百变也是白搭了。
薛宝钗此刻又是气又是羞,当初她之所以送给贾环三百两,是因为那是《桃花扇》剧本的润笔费,而几副鞋垫也是完全出于对贾环怜悯和同情,如今薛蟠当众说出来,倒搞得好像自己跟环兄弟私订终身了一般,传出去自己以后还怎么见人?
薛宝钗眼见堂妹薛宝琴也目光奇怪地看自己,更是羞急难当,忍不住嗔道:“大哥,休要瞎说!”
“我哪里瞎说了,妹妹当年的确送了三百两银子和鞋垫给贾环,那包袱我都打开来偷偷看过了,你对他真心真意,可是人家如今却不顾咱们死活……”
“大哥不要再说了!”饶是薛宝钗向来大气沉稳,眼见薛蟠越说越离谱,都急得快哭出来来。
“噢,怎么还急眼呢,不说便不说,环老三忘恩负义,还不许说……”薛蟠嘀嘀咕咕地闭上了嘴。
贾环此时已经彻底无语了,目光下意识地望向薛宝钗,眼见后者羞愤欲绝的模样,心跳竟是微微有点加快起来,原来当年那些鞋垫,竟是宝姐姐亲手纳的吗?
亢大勇看了一眼贾环,又看了一眼薛宝钗,眼珠一转道:“贾环,既然你说不认识这货,那干脆宰了得了。”说完右手按在薛蟠的头顶便欲拧。
“啊!”薛姨妈差点吓晕过去,薛宝钗也是俏脸刷的惨白。
“住手!”贾环冷喝一声。
亢大勇不由露得逞的笑容,狞道:“贾环,有种你继续装啊,等宰了这个蠢货,老子就拿你的女人开刀!”说着一指()
薛宝钗。
薛宝钗羞愤不已,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薛姨妈禁不住骂道:“狗贼子,休得信口胡言,败坏吾儿名声。”
“闭嘴,信不信老子先宰了你这蠢妇!”亢大勇凶狠地喝道。
薛姨妈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倒是不敢再作声了。
贾环叹了口气道:“亢大勇,你要怎样才肯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