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头戏一定在后头,她手边没什么事,乐得瞧瞧。她是太清楚,自己若是不肯看,崔夫人就会把戏唱到别人眼前。
崔夫人见她虽然话少,态度却很温和,便开始寻找由头,说起崔大人与江式序的交情。
她也就耐着性子听一听。
父亲提携过崔大人的事情,她晓得,并反复查过,二人在那之后并无来往——只有崔大人写过书信、送过年节礼,父亲再无回应。
那证明的是什么?是父亲看穿了其人的品行有不容忽视的瑕疵。谁还能明里暗里都不搭理赏识的人么?
谁用人都是一样,不论品行怎样,在一些紧要关头,好的坏的都要用上。父亲只是在一段时间内选择了用这个人。
父亲的心思,她经过漫长的时日,品得出。
而崔家呢?
她愿意相信,崔大人曾经是真心以得到过父亲的提携为荣的。
只是,随着父亲英年早逝的岁月越走越远,崔大人随着境遇中的变化、变迁而有了改变。
变得唯利是图,无所不用其极。
到这两年,连她已故的父亲都是百般利用。
寻常只是听说,能够一笑置之,真到了崔家人在她面前做乔张致的一刻,她才发现,这类事情带给她的反感有多重、厌恶有多深。
崔夫人见皇后一直不动声色地听着,并不接话,识趣地转了话题,说起了她膝下的儿女。
先是哀叹次子不成器,没报国、尽孝便死于非命;继而满面愁容地说起长子、三子一个残、一个病。
这种话题,皇后倒是乐意明知故问,让崔夫人说说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崔夫人眼里便有了泪光,却是不敢在宫里哭哭啼啼,一直极力克制着情绪,不让眼泪掉下,语气略微哽咽地说了长子的惨状,对于三子的情形,只说是无故病倒。
皇后心说活该。
崔贺暗算连玉杰,分明是要夺走人的性命,连玉杰算是运气不错,在护卫拼死掩护之下保住了一条命。他要杀人在先,眼下就不能怪别人冷酷行事。
虽然心里不以为然,面上总要做样子宽慰两句,皇后就对崔夫人道,不是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彩衣娱亲么?
崔夫人便连连苦笑,又一再说自己教女无方,两个孩子到底是年纪小,不懂事,竟一再叨扰萧夫人。
皇后问这话又是怎么说。
崔夫人就说,两个不成器的女儿听说萧夫人身子不舒坦,便想登门探病,三番五次命人送帖子到萧府。可不知怎的,萧夫人如何都不肯见她们。这本来不算什么,可两个女儿与人说笑时无意听说,阮侍郎的长女近日时时到萧府做客。她们觉得自己被驳了面子,又担心是无意间做了什么开罪萧夫人的事,一定要找萧夫人问个清楚。可萧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肯理她们,她们与阮大小姐一同到了萧府门前,能进门说话的也只有阮大小姐。为了这件事,她们这好几天都在生闷气。
皇后听得很想笑,面上只说那就是没缘分,无缘莫强求。
崔夫人就说这道理她也明白,又说兴许是济宁侯时时出门的缘故吧,萧夫人不好见不曾谋面的人。
这话就有点儿听头了。皇后就说,听韩国公说过,萧错这些日子都在家中打理庶务,哪里就时时出门了?
崔夫人连忙告罪,说那就是自己偏听偏信了。
不管什么话,崔夫人都是点到为止,说起的哪一件事、哪一个人,都存着试探的意思。只要听出你的话锋不对,立刻赔礼告罪,叫人无从责怪。皇后觉得很有些意思,有一搭无一搭的,竟跟她磨叽了大半个时辰。人告退之后,红蓠告诉她,崔大人叫人抬着崔贺进宫面圣,此刻就在养心殿。
没什么好想的,崔家这是想把自家与萧错的恩怨闹到明面上。
不管崔家怎么做,在萧错那儿都讨不到便宜。
皇后有些担心的是裴羽。崔家要与萧家撕破脸,女眷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那个看起来清丽娇柔之至的小姑娘,应付的来么?
她过来是为着探探裴羽的口风,有必要的话,给裴羽吃一颗定心丸。
萧错为张放、连玉杰所作一切,正是皇帝与她想做的。只是,做皇帝、皇后其实是件倒霉的事儿,小事上偶尔还能率性而为,遇到大事则一定要放缓步调,稳扎稳打。那么,有些事就只能辛苦简让、萧错等人了。
这些门外事,若是影响到裴羽的安危,任谁能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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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思忖着下午要给诚哥儿带上的东西,之前还在睡觉的如意忽然睁开眼睛,随即站起身来,嗖一下跳下大炕,冲到门外。
应该是皇后或吉祥来了吧?她连忙起身整了整发髻,又理了理衣服,举步出门。刚到了厅堂门外,便听到女子清越的语声:
“伤得很重么?很疼吧?你怎么还跑出来了呢?”
这管声音,裴羽那次进宫时听到过,正是属于皇后。她一面快步下了台阶,一面展目望去。
冬日正午阳光的映照下,入目的女子挽着高髻,披着深色大氅,蹲在地上,亲昵地搂着如意,笑靥如花,容颜美丽绝伦。
那样的美,正如有些人毁誉参半的评价:如妖似仙。
那过分的美丽,那率真璀璨的笑容、不拘小节的举止,只能属于当朝皇后。
终于见到了。
裴羽不自觉地弯唇一笑,快步到了皇后近前,屈膝行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免礼。”皇后语气温和,并没站起身来,仍旧搂着如意,捧着它的伤爪心疼,“伤得很严重么?”
裴羽如实回道,“起初疼得厉害,走路一瘸一拐的,抹了药膏之后好了不少。今日走路只是有些别扭的样子。”
“那怎么包扎得跟粽子似的?”皇后不解地望着裴羽。
裴羽就把如意撕扯棉纱、清风用辣椒水阻止的事情说了。
皇后轻轻地笑出声来。
如意则一味往皇后怀里拱。裴羽一看就知道,它与皇后很是亲昵。
皇后素手不断地抚着如意的背,“我们如意这次可受苦了,等我得空帮你好好儿训斥吉祥一通。”
完全认定是吉祥太淘气才导致的。裴羽忙道:“是臣妾不尽心之故,没叫人好生照看。”
“吉祥那个祸胚,多少人看着也能闯祸。”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她自己把爱犬惯出来的,没法子的事儿。
裴羽连忙请皇后进室内说话。
皇后慢悠悠地走向厅堂,视线不离身侧的如意。
如意一高兴就会忘记自己的爪子不宜跑动,这会儿走路的样子更别扭了。可它也知道,不论裴羽还是皇后,都没有抱它的力气,只好自己走进室内。
进门落座后,裴羽命丫鬟打水,先请皇后净手,随后又唤人上茶点。
皇后在三围罗汉床上落座之后,便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如意上去。
如意则在裴羽跟前立着,仰头看着她。
皇后不由莞尔。
“快去吧。”裴羽低声对如意说。这种简单的言语,如意是完全明白意思的。
如意这才跳到了皇后身侧,乖乖地坐着。
“问你点儿事情。”皇后指了指近前的椅子,态度随意而亲切,“坐下说话。你再拘礼我就走了啊。”
裴羽含笑称是,依言落座。
皇后问起崔家姐妹两个屡次登门的事情,“怎么没完没了地纠缠你呢?”
“臣妾也不知情。”裴羽老老实实地道,“以前从未见过,她们却一定要登门。”
皇后啜了口茶,又问:“那么,那次只见阮大小姐却不见她们,又是怎么回事?”
裴羽就把当日事情的经过说了,末了道:“臣妾觉着她们的行径不合礼数,又不知她们到底是何居心,当时也想不到别的法子,就让她们吃了闭门羹。”说着话就反应过来,委婉地道,“皇后娘娘怎么知情的?是不是臣妾做的不妥当?”这一定是有人拿这件事到皇后面前搬弄是非了。
“有什么不妥当的?这是你自己的家,不想见的人本就不需耐着性子应承。”皇后笑道,“这不是崔夫人一大早跑进宫里跟我念经去了么?提了提这档子事。”
裴羽释然,又觉得皇后说起崔夫人的言语有趣,微微一笑。
皇后和声道,“日后出门时谨慎些。在宫里倒是无妨。”
裴羽为此有些感动,“是,臣妾谨记。”
皇后笑盈盈地端详裴羽片刻。裴羽对崔家姐妹的态度,意味的是已经知晓萧错与崔家的过节,应对的方式其实很有趣,软钉子何尝不是更让人窝火?她站起身来,“就这几句话,我赶着去醉仙楼用饭,得闲再来串门。”又揉了揉如意背部的毛,“乖乖养伤,可要快点儿好起来。”
醉仙楼的老板娘,是皇后多年的好友。裴羽晓得这些,自是不会出言阻拦,举步相送。
如意犹豫片刻,还是跳下地,慢吞吞地跟在裴羽身侧。
两女子走到垂花门附近的时候,萧错与吉祥迎面而来。
萧错的锦袍上印着不少吉祥的爪子印儿。
皇后与裴羽都笑起来。
吉祥看到如意,立刻撒着欢儿地跑上前,倒是没嬉闹,只是凑到如意跟前,轻轻地用头拱了一下。
如意不搭理它。
吉祥也不在意,抬爪子要推如意。这期间,如意身形一扭,用力地撞了吉祥一下。吉祥差点儿摔倒,自然是要报复回去的。
不过片刻功夫,两个小家伙就又嬉闹起来。比起以往,只是小打小闹。看得出,如意并没有为了吉祥耗费力气害得自己爪子疼的打算。
萧错走上前来,问皇后:“要走?”
“嗯,去醉仙楼吃饭。”
“听说那儿的带骨鲍螺不错,受累叫伙计送两盒过来?”萧错道,“我下午去岳父家,给孩子带上。”
裴羽心头一暖,没想到萧错也惦记着诚哥儿。
皇后颔首:“行啊。你哪天得空跟我赌一局?”
“哪天都不得空。”萧错面无表情,“又看中什么了?”
“你不是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么?我要送给予莫。”从萧错手里拿东西,要么偷,要么抢,要么赢到手。皇后只能跟他赌。
“送人了。”
“送谁了?”
“你不认识。”
“吝啬。”
萧错颔首。
皇后看看神色沉静的裴羽,再看看如意,“改日再说这事儿。”
“不用。”
“吝啬鬼。”皇后又加了一个字数落他,“看在我们家如意受伤的份儿上,算了。”
萧错挑眉。如意什么时候变成她家的了?
皇后狡黠地笑了笑。“我们家的如意”,她说了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