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该放下了。”良久,采姨才低低的说道,又有些自嘲:“说起来,我恐怕是最自私、最狠心的人了,当初看到寒声,还能装作不认识,没有半点情绪起伏,一个字都不认。”
这样的她,实在不该再拖着老太太对她的愧疚,不该让那么多小辈们跟着遭罪。
看着老太太安安静静的连,采姨很感慨,她车祸那年,老太太还没有这样的苍老,一眨眼,这么多年了。
“您放心。”她轻轻抚着老太太的手,“您把他接回沐家,我不会觉得难受,那是您儿子,你们本就该团圆的……至于我,我感激您曾经的疼爱,就当那场车祸后,再也没有尉双妍这个人了,我在第一岛这么多年,过得很平静。”
那也是她想要的生活。
或者说,若是沐钧年回来,她也回沐家,沐家得是什么样?
本来就是错误的婚姻,有机会各不相干,就不该再凑到一起去了。
病房里安静了许久,采姨一遍遍的抚着老太太的手背,“您醒过来吧,不要有任何压力,也别再怨恨他,那一切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如果她早一些结束婚姻,如果不一直那么隐忍,也许不会那么糟糕。
采姨看了老太太好久,有些话,她却说不出来。
自己身体状况,她自己是最清楚的,医生几次的欲言又止她都看在眼里,如果没有猜错,要再做复查,兴许还要再做手术。
但她真的不想再折腾,蓝家不缺钱,蓝老爷子也一定会坚持要治她的病,但她时日无多,划不来遭那个罪。
左右不过这条命,活了这一辈子,她已经没什么留恋,远离荣京,让老太太和儿子团圆,是她最后能做的了。
病房门口的几个人一直安静的等着,护士来过一次都又折了回去。
而此刻,荣京郊区的监狱门口,一辆车缓缓驶近,停下。
苏曜的行程在赵霖回来后稍微轻松了些,但他也没闲着,都用来陪苏衍,今天例外。
监狱长亲自在门口等着他,在他走近时恭恭敬敬的上前,“都安排好了。”
苏曜无声的点了一下头,脸上的表情很淡。
很多人都知道唐尹芝是苏曜的母亲,但又从来不会有人明着提起,倒是唐尹芝在监狱里并没有受多大的罪,就算苏曜对这个母亲不冷不热,但监狱管理还是有分寸。
单独的探监室里,唐尹芝已经等了一会儿,看到苏曜进来时,有那么些的喜悦。
苏曜只是淡淡的看了她,脸色淡然的坐下。
“你是不是找了律师争取帮我减刑?”唐尹芝在略微欣喜之余这么问。
苏曜抬头看了她,看了大概两三秒,才低低的一句:“你自己觉得,你有被减刑的条件么?”
听起来好像很温和的一句话,实则是残酷的。
有那个条件么?
“条件不都是你能创造的么?”唐尹芝被关了不短时间了,起初的绝望,到后来起了希望,就越来越觉得难熬。
对于她的话,苏曜皱了眉,“你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少罪?”
听起来,声音依旧是淡淡的。
唐尹芝拧了眉,“苏曜,你不能对我这么狠心啊,我再十恶不赦,也是你亲妈,也养大了你……”
也许自己都觉得再说下去显得自己没脸没皮,所以唐尹芝只是皱着眉,没有继续。
好一会儿,她看着自己的儿子,“迪雅君是不是已经争取到监外执行了?”
苏曜很坦然的点头,“她只是被牵着鼻子走的从犯,手上没有沾染鲜血,她和你不一样,你不用拿来作比较。”
本来想说的话,就这么被苏曜堵了回去,唐尹芝一时只是拧紧了眉。
良久,苏曜才看了她,“我来,是有别的事。”
唐尹芝并没多大反应,她一个无期徒刑烦人,还能有什么事值得他跑一趟?
苏曜抬手从西服内兜拿了手机,把一张照片放到桌上,推到她面前。
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唐尹芝震了震,睁大眼,“他是谁?!”
苏曜淡淡的望着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
“不可能。”唐尹芝不断的摇头,“他早就死了才对。”
苏曜很认真的纠正:“他只是被沐老夫人赶出家门,没人说他死了。”目光淡淡的,又有些笃定的看着眼前有些慌乱的女人,“除非,你曾经试图杀害他。”
“你不要血口喷人!”唐尹芝猛然看向苏曜。
可是苏曜多么精明的人,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好像从来没变过表情,却已经把一切看明白了。
他又伸手滑了一下,下一张照片就是采姨。
唐尹芝看到那个人时,几乎都坐不住,“哗啦”一下扯开椅子惊恐的看着照片,“不可能!”
若不是苏曜把手机收起来,她有可能把手机都给砸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看着苏曜,“他们都死了,你拿来吓唬我吗?!”
苏曜依旧稳稳的坐着,抬头,“他们没死,活得好好的,这两天应该还见面了。”
唐尹芝越是不可置信的摇头,抚着椅子的手紧了又紧。
苏曜往门口的两人看了一眼,两人走进来把唐尹芝按回了座位上,干脆固定在椅子上。
等她稍微平静了,苏曜才终于开口:“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刺激你,相反,也算是为你好。”
唐尹芝想走也走不了,只能盯着他,不听都得听。
苏曜才道:“沐寒声的母亲一直生活在第一岛,而他父亲也许从未离开荣京,最近老太太寿宴,采姨从第一岛回来了,也是她的出现,沐钧年才忽然冒出来,如果不是有很多话,不是跟当年的惨剧无关,沐钧年不会出现,不会找采姨。
但现在沐家一团乱,没人会愿意听沐钧年说什么,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乱,后辈都跟着担忧。”
唐尹芝嘲讽的笑了一下,“你是担心那个傅夜七跟着遭罪吧?担心她身在沐家,受不住操劳?……真是情深。”
她自己都觉得讽刺,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生出这样痴情、长情的儿子?
“我孙子呢?好么?”唐尹芝忽然这么问,好像要提醒他,他自己有孩子,傅夜七也早已是别人的了。
苏曜不理会她的意味,淡淡的看着她,“不要觉得幸灾乐祸,以为他们出现,沐家只会更糟糕,你该觉得可悲,曾经以为所有该走的人都走了,只剩你自己,现在看来,他们都活得好好的,也许最先走的,反而是你。”
唐尹芝气得七窍生烟,“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在给你创造机会。”苏曜一如既往的温淡,“只有你最清楚,当年的车祸到底怎么回事?沐钧年和你之间,所谓不可告人的密谋,你是什么角色?”
开庭时,关于这件事,唐尹芝就绝口不提,甚至一脸得意,反正该死的都死了,只要她不开口,那些事,永远都是未知数。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你知道的,既然他们都活着,事实为人所知只是迟早的问题,我既然来问你,你就该抓住机会。”苏曜说。
唐尹芝笑了,如果不是为了不让傅夜七夹在混乱的沐家劳累,他是不是连这个机会都不屑于给她这个母亲?
不听她说话,苏曜略微低眉,交扣得十指微微松开,人也站了起来,临走前说了一句:“我给你半个月时间,足够了。”
话音落下,人已经出了探监室。
监狱长又亲自送出去,在门口,苏曜上车之前看了监狱长,也略微欠身还了了一个礼,才道:“劳烦,如果她有话要说,尽快通知我。”
监狱长赶忙点头,“好的苏总。”
苏曜点了一下头,转身上车,监狱长略微后退一步,对着后视镜挥了挥手,“苏总慢走!”
…。
那之后的半个月,老太太竟是怎么也不见醒来,医生也说不出个具体原因,只说身体是没有大问题的。
而那天采姨从老太太的病房出来之后看了沐寒声,眼神里充满说不出的内容,有歉意,有不舍,甚至千言万语。
夜七看出来了,所以那天傍晚,她给母子俩留了空间,蓝修父子俩也默契的没问什么。
那时候天色暗了,医院后方的小亭子还吹着风,低低的声音被风一吹就消散。
沐寒声没有像以往的压抑,也没有以往的闲适,习惯了单手别进裤兜里,今天却只是拇指而食指轻轻摩挲着。
最终是采姨先开了口:“你能娶到小七是福气,可能我不该这么说,你要是不喜欢就当没听见吧。”
采姨说:“纵使我们都对不起你,好在你成家了,生了那么可爱的子女,上天已经足够厚待,所以,关于我们这些前辈的事,你要学着忽略,过好你自己的生活,照顾好你的妻儿足矣,不要因为我们影响了你和小七,让小七跟着遭罪,她是个好孩子,不该吃那么多苦。”
她知道,自己父母、奶奶之间的感情,说忽略,得多难?
但是没有更好的办法,若是一切能转好,老太太能醒过来,沐钧年能被接纳,沐家能风平浪静,自然最好。
沐寒声略微低头,不自然的踢着脚下看不到的小石子。
好一会儿采姨才说:“我顶多再呆小半月就会回第一岛。”
沐寒声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昏暗里,剑眉轻轻蹙着。
“他出现,家里已经够乱了,我不能再给你们添乱。”采姨淡淡的笑着,就算是走,她也宁愿在第一岛、在蓝家安安静静的走。
现在的她就是采姨,本就该一直平静下去,不牵起任何人的挂念,不扰乱任何人的情绪。
沐寒声转过头,“医生怎么说?”
知道他是担心她的身体,采姨笑了笑,“没什么事,回去养一养,正好让这边的事缓和下来,不正好么?”
她没有给他挽留的机会,看起来略微轻快,道:“你小时候能记得的大概只有我和他总是冷战、他极少回家。但你不知道,他几乎每天都会去你的学校,看着我把你接走,每逢儿童节……”
采姨说着话,被喉咙里的酸涩顿了顿,微微吸气才接着道:“他都会给你准备礼物,只是大多时候是司机送来,所以你不知道,我说了你也不肯信……所以,虽然他对我没感情,但对你不一样。”
沐寒声薄唇微抿,胸口细微的情绪转瞬即逝,也许是那些事都太遥远,或者他刻意避之。
“我不是为了让老太太认他,让你也接纳他才这么为他说好话。”采姨转过身,“这是事实。”
除了对她冷漠,沐钧年哪怕对外人冷淡,至少他是绅士,对别的家人也有他的温和。
“回去吧。”良久,兰姨低低的道,率先往前走。
沐寒声立在原地,看着她慢慢走远,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身影很瘦弱。
在他九岁的记忆力,也无数次见过她这样瘦弱的背影。
追上她,沐寒声几乎只用了几步,缓缓走在一侧,终于道:“无论这件事结果如何,我会定期过去探望您。”
采姨脚步顿了一下,心头有些酸。
定期探望么?不知道她能等到第几次。
可她还是笑了笑,慈柔一句:“好~”
夜七在医院门口等了许久,手臂上被蚊子咬了两个包也没顾上,两人一出现就赶忙走了过去。
采姨看着她淡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