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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府上的规矩真是森严。”陈博涉收回了手,不再勉强,好给丁朗一个面子。
    丁朗做了个手势,将他“请”回出府的道路。
    ——
    云霁隔着一道门扉听到了对话,又听着脚步声走远了。
    刚才的那一瞬,他确实是有些紧张,以至于站在门后连动都不敢动了。既不敢再去晃动门扉,也不敢从门缝里往外偷偷看看情况。他不是惧怕丁朗,而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陈博涉。
    他现在的这副样子,按理说,陈博涉是看不出来的,但那个男人如野兽一般,谁知道鼻子灵敏起来会不会感觉到些什么。
    说到底,还是云霁自己心虚,既怕被认出来,也不知道眼对眼的时候应该怎样面对。
    陈博涉出了镖局之后,丁朗急忙令人打开柴房的门,查看了一番。
    “先生这是长眼了,知道制造些动静了?”丁朗满脸不悦,他第一次碰到一个软硬不吃,无论如何都拉拢不过来的道人。
    “我劝丁大人放了我。”云霁被扯掉了嘴上的布,于是开口,“最近天象有变,若丁大人强留我,恐怕会遭厄运。届时,丁大人至今为止所积累的一切都将会一无所有。”
    丁朗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警觉。对于小胡子道人的预言,他不可不防,毕竟当初能使得他发一笔横财的,正是眼前的这个人。
    但若是说有什么祸事?暂时还没看出来,如今私盐的贸易红火,宣国的陈大将军又有意拉拢他。他一个私盐贩子居然能得到一国实质上的国君的青睐,真可谓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若是信你,这倒好笑了。”丁朗嘴硬。
    “你若是不信我,又何必把我关在这里?”云霁一语中的。当初丁朗就是提防他能知天命,通人事,故而想把他留在身边,怎么可能不信他?
    “来人,将他绑好,固定住,不要让他靠近门。”丁朗呵斥下人,将云霁绑在了柴房中间的一根立柱上,“连绑人都不会绑,要你们有何用?”
    云霁的嘴又被塞住了,这个破布撑得他腮帮子酸。稍稍挣扎了一下也是徒劳。
    “不管你说得准不准,反正这件事情没结束之前,你别想离开。”丁朗撂下一句话,是要把他长期拘禁起来。
    ——
    陈博涉对丁朗说了什么?以至于丁朗既不敢不相信他的话,也不敢完全不信。
    是拉拢吗?如果陈博涉有意拉拢丁朗做一个进攻富南国的内应,那么丁朗的反应便可以理解了。
    云霁猜测,丁朗应该是在犹豫,不知道该站哪一边。他只是个私盐贩子,无所谓爱国或者忠贞,只是想投个机罢了。如果宣国和富南国真的打起来了,哪一边会获胜,他就想选哪一边去投靠,但现在战争未起,他无法判断局势,所以便含含糊糊的,不敢给陈博涉一个答复。
    这么说来,想必是边境已经乱了,如果没有一丝苗头的话,陈博涉断然不会直接来见丁朗。但丁朗应该还不知道,制造这一切并且利用他的,正是陈博涉。
    陈博涉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云霁觉得自己可以轻易猜透丁朗的心思,毕竟只是个逐利的小人,不足挂心。
    但陈博涉却不一样,就像他这次来见丁朗,就完全出乎云霁的意料。
    陈博涉究竟在想什么?
    是聪明还是犯傻?是贤明还是糊涂?
    窗外夜色深沉,夜凉如水,云霁透过纸糊的门扉,隐隐可以看到一个毛边的月亮。月上中天,照的柴房一片亮堂。
    眼下云霁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能等着陈博涉攻破富南国他才能获救。这个处境,和上一世何其相似?他不禁有些自嘲。
    ——
    被拘禁的日子总是很漫长,云霁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没准儿会在这个堆满了稻草和杂物的小柴房里度过余生。
    但事实上,自上次陈博涉来拜访丁朗,到陈博涉攻破富南国都城的大门,攻入彪骑镖局,将他解救出来,前后不过相隔了十一天的时间。
    十一天。
    陈博涉的军队起兵瑶河南岸,分两路南下。一路与大沧国的军队里应外合,直取都城,一路自北向南直下,与香南国的军队会师于富南国的中部。
    起兵之前,由于私盐贸易猖獗,桦国、邑国和景国涌入富南国的百姓犹如流民一般,在边境掀起一股混乱,富国公不得不加派人手在边境设置了关卡,并且开始在国内追查私盐的源头。所以兵力一部分被调往了西边,一部分被分散了去对付丁朗的彪骑镖局。
    正在这时,宣国陈博涉的十万虎狼之师,从不设防的北部和东部南下,将富国的军队打了个措手不及。大沧国和香南国也各出了五万兵马,打赢了两场战役之后,与陈博涉顺利会师。
    七国之中的富庶之国富南国,由于西北三国的孤立和北、东、南三国的联合出兵,短短十一天之内便被攻陷了。
    陈博涉一脚踹开柴房的大门的时候,云霁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刺目的阳光,而是那个几乎将阳光全部遮住的,背着光的,高大的身影。
    一身铠甲也掩不住那年轻而强壮的身躯,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将门踹了个七零八落,将囚禁了云霁的那层桎梏就这么踹飞了。
    陈博涉的脸上还残留着血迹,顾不上擦,匆忙赶来将人解救出来。但看到竟然不是季先生的时候,眼底的失落便有些掩不住了。
    “谢将军相救。”云霁强掩住心里的震荡,活动了一下被捆得有些麻木的手脚。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拱手道谢之后,抬脚便要离开。
    “等等。”陈博涉在道人与他擦肩的时候,叫住了道人。
    “你可曾见过一个……身材与你相仿,面宽额窄,皮肤黝黑,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陈博涉匆忙问道。
    云霁的心轻颤了一下,随即手脚冰凉,下意识地将手揣到了袖中,“不曾。”
    陈博涉听到这个回答之后,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一路南下,马不停蹄,中间那与富南国的军队交锋了数回。虽然兵势上占优,但战术上未免仓促,也曾有过九死一生。
    这么心急火燎地赶来,不为别的,就是唯恐这柴房里面拘禁的是季先生。
    那日他与丁朗谈话,明里是拉拢和部署,暗里终究藏了那么点私心,希望能打听到季先生的消息。
    从丁朗的口中探听到说,是没有见过季云这么个人。临行时听到柴房有动静,恍然在想,该不会是丁朗撒谎,见过季先生又把他拘禁了?
    他本想推推门看个究竟,但丁朗百般阻拦,他不好插手。况且他当时还要靠丁朗在边境制造混乱,分散富南国的兵力,所以也没法为这件事情使得两方闹僵了。
    回去之后,他同四位门客商议了一番,芮深深知季云的能力,连连摇头说季先生怎么会被关住?不可能,不可能,季先生何其聪明,肯定能金蝉脱壳。刘仁也连连说着不可能,倒不是出于敬佩,纯粹出于拆墙角,不想让主公与那个人有任何牵连。
    这件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回去之后,陈博涉立即宣布起兵,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一些,却也不是不可。于是大沧国和香南国两方呼应,从三面进攻富南国,一路急行军,十一天攻占都城,闯进了彪骑镖局大门。
    “那先生可曾听说过季云的名字,或者听丁朗提起过?”陈博涉不肯放过这唯一一点线索。这位道人一直被拘禁在彪骑镖局上的话,极有可能见过季先生。
    云霁缩在袖子里的手被攥出了一手心的汗,“不曾。”
    “真的从未有过照面?”陈博涉还是不甘心。
    “真的不曾。”云霁硬生生地将陈博涉的追问噎在了肚子里。
    “贫道云游四海,由于冒犯了丁大人而被关押了起来。与你说的那个人确实不相识。”云霁斩钉截铁地说,但在说出口的时候,他连嘴唇都有些颤抖。只得在说完话之后,紧紧咬着下唇。
    “在下失礼了。”陈博涉鞠躬道歉,不敢强留,眼睁睁地看着小胡子道人甩甩袖子,潇洒离去。
    陈博涉看着道人离去的背影,那般瘦弱与孤独。而那无意中甩了甩袖子,所露出的一段白皙而纤细的手腕,不自觉地使得他想到了那个人。
    是多疑吗?是魔怔吗?他看着那个背影竟然移不开眼睛。
    是思念吗?是挂牵吗?以至于念念不忘,看山看水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第24章 怀疑
    季先生真的没有来过吗?看来是自己莽撞了。陈博涉盯着小胡子道人的背影看了会儿,有些猜疑和妄想,迟迟不愿收回目光。
    只见那道人走出去之后,却没有急着出府邸,而是折回了中堂,又往里走,不禁有些好奇。
    云霁在镖局内四处走动,是想找回被丁朗没收走了的哨子。
    雀哨和虎哨是乐弘道人留给他,调动四象兽的联络工具,若是被他人拿到了,恐怕会暴露师父的身份。
    逡巡了一圈,连储物间和藏宝阁也找过了,依然没有哨子的下落,还没有找过的地方是……丁朗的屋子。
    云霁朝丁朗的屋子走去,刚一推开门,便被藏在暗处突然窜出来的丁朗,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陈博涉闯进彪骑镖局的时候,丁朗躲进了屋子的暗室里。所以当镖局的全部人马都被俘虏了之后,只有丁朗下落不明。
    但总在暗室里呆着也不是办法,暗室里没有通往院外的通道。丁朗若是想出去,还是要回到地面上。正巧云霁进来,他顺手一捞,将刀架在了云霁的脖子,顶着出去,当作一个人质。
    “你们都让开。”丁朗架着云霁往外走,见到陈博涉之后,随即暴怒起来。
    “陈将军,太心急了吧。假意来与我们彪骑镖局联合,结果回去便起兵南下。亏我们帮你分散了将近一半的兵力,到头来你却翻脸不认人。”
    “丁帮主,有话好说。没必要这么图穷匕见。”陈博涉挥手,让拦在丁朗面前的士兵向后退一步,让出一条道来,“谁叫丁帮主不快点给在下回个话,在下性子急,等不了那么久。”
    丁朗冷笑了两声,“陈博涉,你可以啊!兔死狗烹,杀鸡儆猴,你倒是熟练得很!”
    丁朗即使再迟钝,时至今日也应该明白是被陈博涉利用了。
    可能黑市贩私盐就是陈博涉的主意,目的就是让他吸引富国公的注意,在边境制造混乱,从而吸引富南国的兵力。
    这么说来,他低头看着被他的刀架上脖子的道人。
    这个道人怂恿他经营私盐,原来这个道士就是陈博涉的人?难怪那天陈博涉特意往柴房走了几步,就是想把他的人救出去。
    难怪了,难怪了……难怪这么个江湖小道士居然不卑不亢,无论如何威逼利诱就是不跟着他,原来是陈博涉的人,原来自己一开始就被算计了!
    丁朗恼羞成怒,将架在云霁脖子上的刀掉了个顺手,刀尖向下,朝着云霁的脖子扎过去。
    老子被你们当傀儡一样操纵了这么久,现在居然还被当狗一样的一脚踢开了!妈的!今天就算死也要这个小道士来陪葬!
    云霁察觉到刀子的冷冽触感,短暂地离开了脖子,随即刀头调转,朝他的颈子刺过来。
    丁朗是要杀他!
    趁着刀子转手这一瞬的空档,云霁推开他想逃。但丁朗是何其孔武的人物,只需一只手便把云霁钳制得动弹不得,下一秒,那刀子就要插进他的脖子了。
    尖锐的痛感迟迟没有落下来。云霁看着丁朗举着刀子的手僵在离他颈部半寸的位置,另一只钳制他的手缓缓松开,随即整个人松开了他,朝后倒去。
    待他完全倒在地面上的时候,云霁才看到他左胸口插着一支箭,而对面,陈博涉把弓递给了站在身边的副将。
    是千钧一发之际,陈博涉一箭射中了丁朗的心脏,使得丁朗当即毙命。
    云霁看着丁朗倒在地上双目怒睁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怵。
    “谢将军救命之恩。”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装作无事的样子,转身又进到丁朗的屋子里面去翻箱倒柜。
    哨子不在他的屋子里,有没有可能在暗室里呢?
    陈博涉站在屋外,盯着道人在屋子里绕来绕去的身影不肯离开。
    刚才射出的那支箭擦过了小胡子道人的脸颊,但划破了的皮肤竟然丝毫没有出血。是怎么回事?
    云霁从暗室里面找到了哨子出来的时候,陈博涉依然站在屋外,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他的脸。瘦长的面颊,细长的眉眼,极其精明的神色,而颧骨的一道并不太深的剑伤,只有皮肉斩开,没有半点血迹。
    云霁被他的神色搅得有些惊慌,伸手去摸了一下,发现面具颧骨的位置并不平整,可能是出现了裂痕,也可能是被陈博涉刚才那一箭划伤了。
    “将军为何盯着贫道?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贫道先告辞了。”云霁行了个礼,匆忙掩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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