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夭道:“我方才让宫义帮忙挑了一张座椅,原先说好了他帮我挑我就付他劳务银的,可事后他又不要,你说,这算不算言而无信?”
竟然是这种事!
荀久哭笑不得,“我觉得这不叫言而无信,是乐于助人而不求回报。”
“怎么连你也这样说?”陶夭夭皱了皱眉,“如果他不收银子的话,那么下一次我怎么好意思让他帮忙?”
原来是为了细水长流啊!
荀久恍然大悟,顷刻转严肃脸,对着宫义道:“女侯说得很对,既然你们事先说好了要付银子,那么这时候你就不能拒绝,否则便是言而无信,甚至会伤害到女侯的自尊,女人一旦被伤了自尊,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宫义面部肌肉抽搐片刻,终是抿唇收下了陶夭夭的一锭银子。
陶夭夭满意一笑,与众人挥手道别后坐上软轿朝着东城平阳侯府而去。
目送着陶夭夭走远,荀久的视线才落回宫义身上,问:“你的首饰挑好了吗?”
“没。”宫义摇摇头,“不合适。”
荀久觉得好奇,追问他:“你到底打碎了谁的镯子啊,非得要买个一模一样的去赔?”
宫义淡淡看她一眼,“久姑娘若无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去吧!”荀久早已习惯了宫义沉闷的性子,他不答,她索性不再问。
送走了季黎明、女侯和宫义三人,荀久与招桐她们瞎逛了一会儿,最终买了几样中药种子就回了宅子。
逛了半天,荀久早就累了,躺在院子里木槿花下的摇椅上,她脑子里一直回想着今日纸铺里那个白发老头儿的奇怪反应。
一张小小的月面松纹纸究竟能藏住什么样的秘密呢?
招桐端了枣泥糕过来,轻声唤道:“姑娘,柳妈妈去做饭了,你且先用些糕点垫垫底儿。”
荀久坐直身子,拈起一块轻咬了一口后侧目看着小丫头,“你听没听说过睿贵妃?”
小丫头想了想,面露疑惑,“睿贵妃不就是秦王殿下和女皇陛下的亲生母亲吗?”
“我知道。”荀久点头,“我想问的是,你知不知道关于她的生平事迹?或者说别的鲜为人知的事?”
“奴婢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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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文君在上庸郡被女帝以污蔑男妃,诽谤女官的罪名赐死,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
女帝刚回燕京那几日,奏折如同滚雪一般堆进御书房。
女帝不顾花脂劝阻,夤夜批阅奏折,昏倒在御案前。
经此一事,朝臣们纷纷闭了嘴,再不敢多言半句,都噤声等着秦王回来。
歇息了一夜的扶笙听闻前几日女帝因为过度劳累昏倒在御案前的时候,清冷瞳眸霎时间涌上沉沉雾霭,吩咐商义,“去接荀久来秦王府与我一同入宫!”
商义被自家主子周身慑人的杀气吓得不轻,闻言后拔腿就往外面跑,让门房处备了马车直往荀久的宅子来。
晚饭过后,荀久带着招桐在自己的小院里翻新了两块地将中药种子种下去,正准备歇一歇,就听见外面传来急迫的敲门声。
招桐疑惑着开了门,见到是商义,微微一愣,“大人是来找我们家姑娘的吗?”
“久姑娘在不在?”商义四下瞄了一眼,见到荀久躺在摇椅上,他也不等招桐说话,直接小跑过去,气喘吁吁道:“久姑娘,殿下让我来接您去秦王府与他一道入宫。”
“入宫做什么?”荀久立即直起身子来,面色凝重。
扶笙不可能无缘无故让她入宫,除非……是女帝病症发作了。
果然,商义红着眼眶道:“女皇陛下前些日子连夜批阅奏章,后来晕倒在了御案前,殿下如今知晓了,眼神比杀人还可怕。”
荀久心中“咯噔”一声。
她就知道……
当初她在上庸郡给女帝把脉的时候就估算过顶多一个月的时间,女帝腹腔内的东西肯定发作。
如今这才半个月就提前发作,说明已经十分危险了。
再不多话,荀久迅速站起来收拾了一番就跟着商义坐上马车来到秦王府。
“事态紧急,我就不下车了。”荀久道:“你进去通秉,就说我在外面等王爷。”
商义也没说什么,跳下马车就飞奔进大门。
不多一会儿,扶笙从里面走出来,今日的他换了一袭深紫色宽袍大袖,软缎光泽莹润,暗金细线绣玉兰花,袖口压深色水波纹。
他的步子,一如既往的从容优雅,墨发自紫金冠之下垂落肩头,飘一缕从眉梢拂过,引得他微蹙眉头,那眉极好看,颜色纯正,墨般浓黑,斜飞入鬓,压不住底下一双幽沉的眸。
遇到扶笙,荀久才知道,惊艳与幽冷原来可以结合得这样完美。
挪开视线,收回心思,荀久微抿薄唇,脑袋探出车窗,问他,“可有让太医院的人去瞧过?”
扶笙听到荀久的声音,冷峻的面色顷刻柔和下来,但声音还是有些沉,“她若是肯,也不会到昨天才醒过来。”
荀久皱了眉,心中疑惑越发深重。
女帝患的可是时下人根本无法救治的子、宫肌瘤,这么长时间,她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才对,可为什么每一次,她都不让人近身看诊?
扶笙上了马车,瞧见荀久蹙眉沉思的模样,不由开口,“你实话告诉我,女皇陛下患的究竟是什么病?”
“这……”荀久犹豫了,之前在皇宫答应过女帝不说,后来在上庸郡的时候又答应了一次,倘若这个时候说出来,女帝放不放过她是小,最重要的是,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必定会震惊朝野,届时六国和巫族以及语真族肯定会借机进攻。
到那个时候,扶笙一个人怎么抗得过来?
“是她让你不要说的?”扶笙看出了荀久的顾虑,语气添了几许无奈。
“嗯。”荀久颔首,“我答应过她连你也不说。”
扶笙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双眸凝视着她。
荀久投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但是我答应你,我会尽全力救她。”
“你的尽全力,只怕会成为她杀人的爆发点。”扶笙错开视线,落在她白皙的手掌心。
“手上的伤全好了吗?”他温声问。
“好了。”荀久点点头,“在船上的那几日,多亏了宫义的药膏,否则肯定留疤。”
荀久原本想跟他说自己今天去纸铺遇到了那个怪老头儿,但见他眉眼间隐隐有倦色,想来定是处理了一夜的政务,她心脏好似被蜜蜂蜇了一下,将要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伸出手指轻抚过他俊秀的眉宇,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扶笙睫羽颤颤,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荀久。
自出生起,他就一直和姐姐相依为命。
魏国王宫,听上去多么华丽的一个词,可对他们来说,比起地狱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次受欺负的时候,他总是对龙凤胎姐姐说:青璇别怕,躲到我身后来。
一晃十二年,当他第一次踏入燕京地界,回到这个原本就属于他的地方被先帝封王时、当姐姐被封为乐阳公主、尊荣无限时,他才知道当初在魏国的那些欺凌与羞辱,原本是可以因为帝王座上那个他要称作“父皇”的男人一句话就可以完全避免的。
那个时候,他曾仰天大笑,眼角溢满苦涩。
多么讽刺,母亲心心念念并付出整个青春去扶持的男人竟然毫不犹豫将她推出去作为向藩国低头的羞辱标志。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扶笙越发冷心绝情。
因为他明白,这世上永远不会有人对自己感同身受,那些痛,自己承受十分,别人也许连一分都感觉不到。
可现在,竟然有人在他耳畔真切地说“别怕,有我在”。
这样的温情蜜意,仿佛是回荡在久远梦中的幻想,更似他当年咬牙坚持时心底的奢望。
当年的他,真的好希望能在关键时刻有人挺身而出说一句“别怕,有我在”。
哪怕是陌生人,哪怕是曾经的敌人,只要能救他出苦海,他都能涌泉相报。
可这样的救世主从来不曾在他的世界出现过。
他便是踩着一层层堆叠起来的绝望长大的。
“阿笙……”荀久感受到他周身越来越沉暗的气息,大惊过后伸手去碰他的手指,发现他指尖冰凉得可怕。
“久久……”扶笙仰着头,不让她看见他微红的眼眶,侧过身来迅速抱住她,将脑袋埋在她肩头,沙哑着声音说出三个字,“抱抱我。”
荀久颤颤伸出手指环抱住他。
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在细微颤抖的身子,也知晓他肯定是想起了什么而难受至极。
荀久一言不发,只用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
她懂,这个时候所有的语言都是催泪剂,只有静默才是最好的安慰。
她更懂,一个从小在异国他乡长大的质子所遭受的欺凌并非是一般人能想象的,那些痛,他不说是因为不想她也跟着难受罢?
不知过了多久,商义跳下马车,恭敬道:“殿下,已经到丹凤门了。”
荀久缓缓松开扶笙,替他理了理发丝,确保仪态端正才起身先下马车。
扶笙坐在马车里深吸了几口次才彻底将情绪隐藏起来。
掀帘下车,丹凤门内早有软辇等候。
荀久与扶笙坐上软辇,一路无话直接去往天赐宫帝寝殿。
这一次,殿外站了数十宫人太监,见到扶笙,众人齐齐行礼。
“女皇陛下如何了?”扶笙凉声问。
最后面的花脂赶紧上前来低声禀报,“回秦王殿下,女皇陛下才刚喝了药,她说不想有人打扰,将奴婢们都遣了出来。”
扶笙眉峰拧了拧,“药方是谁开的?”
花脂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荀久,弱声道:“在上庸郡的时候,久姑娘亲自开的药方。”
扶笙眉头皱得更深,“也就是说,女皇陛下自从昏迷到现在都没有太医去看过吗?”
“秦王殿下恕罪!”宫人太监呼啦啦跪了一地,花脂忙道:“陛下昏迷之际下了口谕,禁止太医院的人踏入帝寝殿一步,违者诛九族。”
“混账!”扶笙脸色阴沉,一脚踢开花脂,大步踏了进去。
荀久没有跟上扶笙,反而蹲下身询问瘫倒在地上的花脂,“你的意思是,这次女皇陛下能醒来,全凭她自己的意志力?”
花脂艰难地点点头,立即爬起来跪在荀久面前,眼中含了泪,“久姑娘,求求你救救陛下罢。”
其他宫人太监闻言,也都纷纷转过来跪对着荀久,声音响亮,“久姑娘,求求您救救女皇陛下罢!”
荀久蹙眉片刻,又问:“羽义可曾来看望过陛下?”
“来过。”花脂点点头,“陛下昏迷的时候,他每天都来好几次,陛下醒后见到他,发了好大一通火,便将他禁足在临华殿,若无陛下口谕,禁止踏出一步。”
荀久了然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淡声道:“你们不必跪着了,留几个在外面守着,再派人去御膳房吩咐御厨用芡实和粳米熬一碗杞实粥来,其余人赶紧散了,全都堵在门口,影响内殿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