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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节
    听到荀久的声音,暖阁内三人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齐齐站起身来给女帝见礼。
    女帝随意摆摆手,“如今是私底下,大家不必如此见外。”
    容洛抬起头来仔仔细细打量着女帝,只见她一如既往地着暗红织金云龙纹锦服。
    帝王本穿明黄色,她却觉得那颜色不讨喜,御极之后,特地吩咐少府重新为她定制了一系列的暗红色正装华服。
    事实证明,暗红这个颜色的龙服穿在她身上,要比明黄色更具威仪。
    “陛下,你昨夜才醒来,怎的今日便忙着操心宫宴了?”容洛眉眼间露出些许担忧。
    在魏国的时候,容洛就通过表哥姜易初知道扶疏是个坚强到让人心疼的女子,她总是能在一次又一次所有人都觉得必死无疑的绝境中惊艳存活下来。
    可如今她都已经贵为天下共主了,许多事本可以不那么操劳,就比如眼下,大病初愈,本应是好好躺在床榻上休息的时候,这才第二天,她就忙着宴请百官。
    这般操劳,女帝自己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旁人看了,会觉得异常心疼。
    女帝轻笑一声,“在魏国的时候,我便是个折腾不死的人,这次的剖腹取瘤对于我来说,不过就是肌肤之痒而已,还严重不到威胁性命的时候,躺了这么些日子,难受得紧。上一次的宫宴,以朕的病灶突然发作而匆匆结束,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圆满一回了。”
    “陛下的身子,能否去凤临池上吹风?”姜易初微皱眉头,虽然明日便要启程回魏国,虽然他也很想在这诀别的夜晚与她多多相处,多说几句话,可她毕竟才刚大病初醒,若是因为自己的一时贪心而害了她,那他会内疚一辈子的。
    “放心吧!”面对众人担忧的脸色,女帝满面淡然,“朕晓得你们在担忧什么,你们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问久姑娘,朕是真的已经痊愈了。”
    众人将目光落在荀久身上。
    荀久僵着脑袋点点头,“从陛下的脉相来看,的确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看吧!”女帝莞尔一笑,“朕早就说过已经痊愈了,偏你们还一个个忧心忡忡的样子。”
    扶笙看一眼姜易初,又看一眼女帝,转头问容洛:“洛洛会不会晕船的?”
    “洛洛今晚可不能跟你们去画舫了。”顾辞修接话,“这几日她孕吐得厉害,连平素都这样,待会儿要是到了画舫,那还不吐得昏天暗地,晓得陛下痊愈,我们小夫妻俩也就放心了,去不去画舫也没什么,你们自去,我们俩就在凤临池畔的高阁里看看烟火就成。”
    荀久走上前来,关切地问:“洛姐姐这几日又开始孕吐了?”
    容洛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荀久歉意道:“这些日子我都给忙忘了,等明日我挑个时辰帮你扎几针……”话到这里,忽又觉得不对,皱眉道:“哦对,我险些忘了,明日洛姐姐便要回魏国,这可如何是好?”
    “久姑娘请放心。”姜易初面露微笑,“我也略懂医术,这一路上会照顾表妹的。”
    荀久恍然大悟,姜易初会医术,她怎么把这个也给忘了!
    “对对对。”荀久赶紧笑道:“那就麻烦姜丞相了。”
    “久姑娘太过客气。”姜易初温声道:“洛洛是我表妹,我照顾她天经地义。”
    容洛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催促众人,“不早了,你们赶快去画舫,否则待会儿无法玩得尽兴。”
    女帝与姜易初对看一眼后点点头,当先出了暖阁。
    荀久嘱咐了容洛几句,这才抬步跟上扶笙,二人紧随女帝和姜易初的后面一齐来到凤临池边。
    这一场“画舫上的宫宴”,可谓隆重至极,入夜开始,凤临池周围的石座风灯便全部被点燃,灯火通明,像一条巨龙蜿蜒盘旋在冷风习习的凤临池上。
    岸边停靠着十来艘画舫,入口处都有重兵把守,大臣们上船之前除了要出示请帖之外,还得被搜身检查,确认没带任何武器之后才能通行。
    荀久他们过来的时候,大臣们还没有完全登上去。
    每一艘画舫上都准备了丰盛的酒菜,风一过,香味全部飘过来,酒香混合着菜香,又是在这么特别的场合下,直让人食欲大开。
    大臣们全部登上画舫以后,女帝才偏转头来看向扶笙,“朕的画舫马上就要过来了,子楚,你二人……”
    扶笙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开口道:“陛下,臣和久久有单独的画舫,就不打扰你们了。”
    女帝愕然,“什……什么意思?”
    荀久听到扶笙如此说才突然反应过来早上在秦王府,他为何会说一夜的时间也够了,原来竟是这种意思!
    细细想来,姜易初和女帝也只在拥雪亭内独处过几个时辰的时间而已,他们之间,确实缺少沟通的机会,希望今天晚上,两人都能彻底解开心结,自此后坦然接受彼此。
    了然一笑,荀久道:“臣就先预祝陛下今夜玩得尽兴了。”
    扶笙的这般安排,确实出乎女帝的意料。
    也是在这一刻,女帝才突然反应过来顾辞修和容洛为什么不跟来。
    女帝面上有促狭之意,语气里也多了几分不自然,“子楚,你……”
    扶笙扫一眼不远处缓缓而来的豪华画舫,转而笑看着女帝,“陛下,您若是再不登船,只怕这一晚上就要过去了。”
    “青璇,我们走吧!”姜易初走近女帝,这一刻褪去君臣身份,他的笑容让人想起灼灼玉兰,温若春水,暖如脂玉,柔似流云。
    女帝有片刻晃神。
    带她拉回思绪,却发现扶笙和荀久早已登上了专属于他们二人的一艘小画舫。
    侧目,正对上姜易初含笑的面容。
    女帝难得的脸色红了红,赶紧撇开眼,看着已经到达岸边的豪华画舫,尽量保持着声音平静,“我们走吧!”
    姜易初点点头,抬步跟上女帝,二人一同上了画舫。
    朝臣们得见女帝登了画舫,齐齐站出来隔空举杯,声音高亢,“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女帝站在甲板上,冷风撩动她墨发轻舞,她冲着对面的百官们摇摇手臂,高声道:“今夜意在不醉不归,众位爱卿不必拘束,务必要尽兴才好。”
    众臣再次谢恩过后纷纷入了船舱。
    每一艘画舫上都准备了貌美的舞姬,湖上宫宴开始的时候,清越的丝竹声一阵接一阵地飘在夜幕下的凤临池上,好不热闹。
    见众人的画舫已经走远,女帝这才收回视线抬步进船舱。
    才推开门看清楚里面的布置时,女帝整个人都愣住。
    外面看起来张灯结彩豪华奢侈的画舫,船室内竟是另外一番景象。
    自入门处开始,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红色锦毯,锦毯上有龙凤呈祥的样式,大红色的纱幔自承尘垂下,隐约能见到里面的烛台上燃烧着的也是手腕粗的红烛。
    女帝呆愣半晌,回过头喃喃问姜易初,“这是什么意思?”
    进了船舱,轻轻将门合上,姜易初再也抑制不住胸腔内的那股情感,直接将女帝抱进怀里,温声道:“青璇,我明日便要走了,你是六国共主,而我是魏国丞相,是那个你恨透了的魏国的臣子,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娶你,而你也不可能让我入宫,我们的身份,注定这一生都无法成为夫妻,可我还是想在临走前给你一个难忘的回忆,所以在得知子楚将宫宴设在凤临池上的时候借机布置了船舱内的这一切,你别……”
    “我很喜欢。”女帝眼眶一热,打断他接下来的话,随即莞尔一笑,“只要是你布置的,我都喜欢。”
    “青璇……”姜易初有些激动。
    那些年在魏国,他年少无知不懂得考虑她的感受,只一味地关心她,以为那便是为她好,却始终换不得她的一句“喜欢”。
    而在今夜这样一个特殊的晚上,在此刻红烛高燃的情景下,他终于听到了期盼多年的那句话,心中情绪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女帝见他呆愣,不由得翘了翘唇,扫了一眼旁边的桌子,桌上摆放着一壶清酒和几个小菜。
    心思浮动,女帝笑道:“既是良辰,怎能没有美酒?”
    姜易初顷刻回拢思绪,走到桌边与女帝相对而坐。
    提起银壶,姜易初有些犹豫,“青璇,你大病初愈,应是不能饮酒才对。”
    “莫说大病初愈,便是还在病中,我也当饮一杯为你践行。”女帝笑着拖过他斟满酒的那只酒杯,修长的手指端起来,朝他一敬,“这一杯,敬你当年鲜衣怒马,惊艳了我的余生。”
    姜易初愣住。
    女帝趁机从他手里接过酒壶给自己斟满,再度抬起。
    “这一杯,敬你从未放弃,温暖了我的岁月。”
    姜易初面色震惊。
    女帝将头上的青玉簪拿下来放在掌中仔细端详,“再一杯,敬你秉烛夜练,将一颗真心雕琢在这小小玉石上,陪我长路漫漫回燕京。”
    三杯酒下肚,女帝绝美的面容上已经飘了胭脂色,在柔和的烛光下更添摄人心魂的美态。
    “青璇,别再喝了。”姜易初伸出手来阻止。
    女帝仿若未闻,一只手提着银壶灵巧躲避开他的手,趁机又给自己斟满。
    “这一杯,敬我终于能有机会开怀畅饮,终于能有契机吐露心声。”
    “青璇……”姜易初霍然站起身来走到她旁边,这一次,他毫不留情地从她手里夺过银壶,声音含了几分不悦,“你才刚刚痊愈,本就不能饮酒,偏偏还饮了这么多,待会儿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
    女帝已经微醉,眸光开始迷离闪烁,银壶被姜易初夺了,她没办法给自己斟酒,索性端起空酒杯,吃吃笑着偏头敬他,“这一杯,敬你在时隔九年后终于长大,终于懂得万事先考虑我的感受。”
    话完,女帝将空杯往嘴边一送。
    姜易初眉头皱得更深,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背防止她往后摔倒,另外一只手快速夺过她手里的酒杯往铺了大红锦毯的地板上一扔,“青璇,你醉了。”
    “我没醉。”女帝整个身子往前趴,单手托腮看着对面姜易初的空位子一笑,“易初,我敬了这么多杯,说了这么多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敢说,害怕说的话,你就没有要对我说的吗?”
    姜易初陷入了短暂的缄默。
    从女帝刚才的话里,他听出来了,女帝当年在魏国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便将他放进了眼里。
    也是在前一刻,姜易初才突然明白过来那些年在魏国王宫,她之所以一直拒绝他并非是因为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而是在变相保护他。
    那个时候,他是丞相家的嫡公子,全魏国少女的梦中情人,而她是质子,是阶下囚,倘若让人发觉他们二人有来往有关系,不仅他的前程会受阻,就连家族都很有可能受到牵连。
    想通了这一切的姜易初觉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原来,她并非无心,而是太有心了才会将感情深埋。
    原来,他又一次低估了她。
    “易初,你是不是没有话要对我说?”女帝依旧保持着托腮姿势,对着的依旧是姜易初的空位子,原本闪灼的眼眸内逐渐冷寂下来,低声呢喃,“也对,你明天便要走了,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姜易初轻轻松开托着她后背的那只手,快速走到她对面坐下,将银壶拿过来给自己斟满酒,诚挚的目光看着女帝,“青璇,这是第一杯,敬你当年勇毅无敌,于血腥屠戮中踩着森森白骨走出来。”
    女帝勉强恢复几分神智,呆呆看着他。
    “第二杯,敬你将我越推越远,让我越挫越勇,越觉得你珍贵难得,从而将你奉为心头朱砂。”
    女帝眨眨眼,凤眸内再次有了迷离色。
    “第三杯,敬你借用荒淫的外衣包裹自己,将自己完整的保留着。”
    “最后一杯。”姜易初举起杯,面色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的女王,我爱你。”
    女帝浑身一震,彻底清醒过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姜易初轻轻莞尔,站起身来走到她旁边将她整个人都带起来。
    女帝本就有些醉,此刻突然站起来,身子便有些承受不住晃了晃。
    姜易初一只手紧紧搂住她的腰肢防止她摔倒,另外一只手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
    女帝抬起凤眸,怔怔看着姜易初那张几近完美的面容,突然踮起脚尖,殷红的唇瓣覆在他的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