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听到小厮来报季黎明过来了,季博然想都没想就想摆手让小厮将他打发走。
却不料季黎明这一次不管不顾直接冲了进来,脸色不太好。
“你这是早上去参加荀久的开业典礼没吃饱饭?”季博然艰难地抬起头扫了季黎明一眼。
季黎明挥手屏退左右,在季博然对面坐下,皱了眉头问:“爷爷,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同意让两个孩子交换?”
季博然一愣,随即恍然过来,既然季太妃都将这件事闹到女帝那儿去了,那么季黎明会知道也不足为奇。
“都过去这么久的事了,早已成定局,如今再来问,还有何意思。”季博然的脸色很平静。
“早已成定局?”季黎明红着眼眶,冷嘲一笑,“爷爷当年点头同意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或许将来的某一天这件事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导火索牵一发而动全身,将整件事情的真相暴露出来?”
见季博然不答,季黎明又冷着声音问:“你可曾考虑过时隔二十年晓得真相的我是种怎样的心情?”
季博然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季黎明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千依才是我真正的龙凤胎妹妹,却因为当年你的一点头而流落在外二十年,吃了数不尽的苦楚,如今好不容易辗转回季家,却因为身份无法回归而被当成贱婢,被奴役,被驱使,这一切的一切,我该去怪谁?”
季博然面色一震,终于发出声音,“你……你说什么?你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是你的亲妹妹?”
“不然爷爷以为我为何三番两次的维护她?”季黎明闭了闭眸压下眼眶内的酸涩之意,“千依是我亲妹妹,却是无法公开身份的亲妹妹,她如今在府里备受欺凌,我又无法时时刻刻待在她身边,无法时刻关照她,我也曾想过在外面买座宅子给她一个人去住,可这种方法终究治标不治本,既然这件事与爷爷难逃干系,您就不打算出面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吗?”
“老天有眼啊!”季博然颤抖着声音,老眼内全是激动,“我一直以为那个孩子早就死了,却不曾想上苍垂怜,竟在时隔二十年后让她辗转回到自己的家。”
语毕,季博然看向季黎明,“既是这样,那我到时候收荀久为干孙女的时候就连千依一同收了,希望……希望她能看开点儿不要介怀于过去。”
这个结果,早在季黎明的预料之中,他并不觉得丁点儿意外,反而深深蹙了眉,“爷爷那日进宫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回来以后我听闻季太妃直接疯了?”
季博然闻言,脸色顷刻间阴沉得可怕,指着自己脖子上还未痊愈的伤,“那个孽女,险些当着女皇陛下的面杀了老夫。”
“什么?!”季黎明简直不敢相信,呼吸窒了窒,“她怎么敢……”
“她如何不敢?”季博然厉声道:“当初就是因为她嫉妒睿贵妃才会去跟先帝质疑女帝他们姐弟俩的身份,让先帝大怒之后对龙凤胎恨之入骨,结果风水轮流转,竟让她也怀上了龙凤胎,孩子生下来,她才开始慌神,跑来求我,当时你外祖母还在人世,自然见不得自家女儿这般苦楚,陪着她在我房门外跪了一夜,都这样了,我还能不答应么?”
幽幽长叹,季博然道:“她这一生,坏事做尽,偷龙转凤,平白杀人,哪一件不是足以置季氏于死地的大罪?如今疯了,那也是她应得的报应,怪不得谁。”
“我来这里,并非是为那个毒妇开脱的。”想到那样狠毒的女人竟是自己生母,季黎明的心脏便如同被虫咬,面色冰寒,褪去了一贯的纨绔之气,“爷爷既然晓得那毒妇杀人的事,想必也知道了先瑞王妃的死便是她一手造成,如今瑞王晓得了这件事,也晓得了他并非真正的瑞王,往后,他如何与季太妃相处,爷爷可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季博然的身子再度一震,嘴唇翕动几下没发出声音。
“瑞王如今想必是恨极了那个毒妇的。”季黎明接着道:“晓得真相那天,我曾见他去秦王府住了一夜,第二天便若无其事地回了瑞王府,兴许……兴许他回来并非是想通了,而是想慢慢折磨那个毒妇,短时间内,瑞王府上下肯定看不出什么来,可我怀疑瑞王会因此而心智紊乱,做出什么极端的事,爷爷是一家之主,您说的话最有权力,这种时候,还望您站出来说句话,哪怕是凭空捏造也好,煞有介事也罢,请给瑞王一个合理的解释,起码让他能接受自己的身份,能接受先瑞王妃已经死了一年多的事实,他一向敬重你,只要是你亲自出面,瑞王一定会相信的。”
见季博然依旧不为所动,季黎明捏了捏拳,道:“季太妃的死活,我不想去关心,我现在关心的是瑞王,毕竟当初你们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将他推出去当替死鬼的,说来说去,都是我欠了他,这笔债,恐怕用我一条命都无法还清,可我向来是个不喜欢欠人的人,还不清,那我便慢慢还,哪怕用上一辈子也在所不惜,只希望他能安然活着就成。”
末了,季黎明又补充,“我和瑞王都是您的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理解爷爷的为难,护了一个必定会负了另一个,我心里也不好受,我甚至想过,只要瑞王开心,那么便是取了我这条命,我也绝无怨言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话!”季博然微怒,“瑞王一向心善,此番打击固然不小,但他也绝对不可能取你性命,瑞王还不是那么没有理智的人。”
“那就拜托爷爷找一套说辞去圆了这件事吧!”季黎明已经平静下来,声音透着数不尽的落寞,“否则若是他因此而想不开或者不好过,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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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斋顺利开业,短短两日便迎来大批新顾客,别致的产品和优质的服务让顾客们好评如潮。
荀久坐在摇椅上,心满意足地听着招桐禀报开业两日的业绩,然后抬头看看天,道:“待会儿我会去秦王府让人过来帮忙,你们几个迅速点将东西全部搬迁至新府邸去。”
招桐点点头,又问:“姑娘,奴婢亲自去新府邸看过,挺大的,虽然我们在这边的东西不多,但场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到时候是否需要奴婢再去买几个丫鬟进府?”
“这个问题……”荀久犹豫,她一向最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那样的感觉像是随时随地都有人在监视她,让她很不舒服。
“算了,出嫁的时候总要有一批陪嫁丫鬟的你替我去挑选几个来。”荀久摆摆手,“擦亮眼睛,那些个不听话不伶俐不聪明的就不要招进来了,免得心烦。”
招桐一一记下了,又招呼着荀久用了饭这才吩咐阿木备了马车将荀久载去秦王府。
彼时扶笙正在镜云水榭同宫义说着什么,荀久也不好上前打扰,只好先等在竹林里,待宫义离开以后才走过去。
“今日怎么想起我来了?”两日没见到荀久,扶笙语气里都带了怨气。
“你是我未来的夫君,我不想你想谁?”荀久听出了他的醋味,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坐下拈了糕点塞进嘴里。
“我知道这几日云水斋忙。”扶笙唉声叹气地道:“所以你今日一定也是有事才过来的,说吧,什么事?”
荀久早就习惯了他猜人心思的本事,此刻也不过讶异了一瞬后正色道:“你还记得上次肖老说得月面松纹吗?”
“记得。”扶笙点头,“怎么了?”
“为免夜长梦多,我现在就带你去。”荀久喂他一块糕点,看着他吃完才继续道:“刚好我也好奇你母亲究竟留下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竟让肖老寻找了这么长时间。”
☆、第007章 岷国百年秘史(一更)
午后的西城,街市非常热闹,荀久与扶笙同坐马车直奔上次去过的那家纸铺,但由于年关将至,进城买年货的百姓太多,导致人流拥挤,马车行驶得极其缓慢。
几度撩帘往外面看,也不见得走了多远,荀久一泄气,对着扶笙道:“依我看不如这样好了,让甄叔将马车赶去我的云水斋那边停靠,我们俩下来走着去纸铺,反正也没多远了,若是一直坐马车,只怕再过一个时辰也到不了。”
扶笙赞同地点点头,随着荀久下了马车,又交代了甄叔几句。
二人这才并肩往纸铺行去。
荀久上一次和季黎明一起来的时候,纸铺里只有一个老伯,这一次陪着扶笙一起来,里面也只有一个人,却再不是上次见过的老伯,反而是个长相儒雅的年轻小生。
与扶笙对视一眼,荀久上前去问:“这位公子,请问这家纸铺的老板呢?”
年轻人摇摇头,“不知。”
“不知?”荀久瞪圆了眼,面色震惊,“你既不知道,如何会接管这家纸铺的?”
年轻人原本温和的面容在听闻荀久这句话以后逐渐沉冷下来,皱眉看着她,“你到底是不是来买纸的,若是客人,在下随时欢迎,若是来找茬儿的,那么不好意思,慢走不送。”
年轻人一边说一边做了个驱赶人的姿势。
荀久后退了几步,不悦地嘀咕道:“你这人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年轻人对她的嘀咕不以为然,再度出口赶人,“在下的店铺只欢迎买纸的客人,不欢迎找茬儿的人,你们若实在闲得慌,可以去别处。”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茬的?”荀久四下扫了纸铺一眼,店铺倒是大,只可惜并没有人前来,大概也是跟年轻人这不近人情的态度有关。
荀久心中直犯疑惑,上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也是个蛮不讲理的,一言不合就将她和季黎明赶了出去,今日这个年轻人似乎比老头儿还不近人情,连话都不听她说完就赶人。
“气死我了!”荀久跺跺脚,转身就走。
扶笙自从进入了纸铺之内便没发一言,刚才荀久同年轻人争吵的时候,他的目光四下扫视,幽邃的瞳眸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尔后便随着愤懑不已的荀久出了纸铺。
年轻人在二人出去的时候将目光凝视在扶笙的背影上,于架子阴影下的面色更加晦暗不清。
“阿笙,你刚才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走出纸铺好远,荀久才反应过来之前在店里,扶笙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就是觉得这间纸铺异常冷清。”扶笙淡淡道:“兴许跟掌柜的态度有关。”
“说的就是嘛!”荀久捏了捏拳,不满地埋怨,“我上次来也是这样的,那个头发都花白了的老头儿态度非常不好,季黎明还多次跟我夸他们家是百年老字号,可我两次来都没有见到客人,按理说来这种出了名的纸铺,里面不应该只有一个人,更不应该态度这么差才是,可为什么……”
“若是一般的店铺,这种态度对人早就关闭了。”扶笙接过话。
“对对对。”荀久非常赞同,“那个年轻人一看也不是什么好鸟,对了阿笙,上次我见到月面松纹纸的时候,那个老头儿反应很是古怪,不如我们就在这附近打听打听他住在哪儿,顺便去拜访一下,说不定上次他态度不好,这一次就能转好了呢?”
“你说去,那便去。”扶笙微微颔首。
二人又往前行了一会儿,一路上跟许多人打听了那个老头儿的住处,所有人皆摇头称不知。
“奇怪!”荀久捏着下巴,“莫非是神仙,否则怎么可能没人知道老头儿住在哪儿?”
“如果……”扶笙脚步一顿,“如果你说的那个老伯从来就没有出来过呢?”
荀久一惊,“你的意思是,那个老头儿的住处很可能就在纸铺里面?”
“不排除这种可能。”扶笙点头道:“你仔细想想,我们这一路上打听过来,所有人都说没见过纸铺老伯关了铺子以后去往哪里,那么有没有可能,他就住在自己的店铺里面?”
“这也不对啊!”荀久疑惑道:“如果他就住在自己的纸铺里面,那么刚才的年轻人为何说不知道老头儿的行踪?”
顿了顿,荀久又道:“要不,我们再回去问一下?”
扶笙面露无奈,“方才去了,那个人的态度就不好,未必现在返回去他就能改变态度。”
“那还不简单!”荀久挑挑眉,“我进去买纸不就得了,买纸,我便是顾客,我就不相信这天下还有不欢迎客人的生意人,如果我买他的东西他还要将我轰出来,那就只能说明那个人很有问题。”
“也行。”扶笙点点头,“那我们便再回去一趟。”
语毕,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重新走回纸铺,却见方才的年轻人正在摆放纸张的架子前,将压在下面的纸全部换上来。
这个店铺明显有些年头了,架子上的朱漆已经斑驳脱落,被压在下面的那些纸更是被虫蛀得不堪入目,但年轻人还是将它们翻了上来。
荀久觉得疑惑,欲上前问缘由,却突然想起来刚才自己才被这个性情古怪的人驱赶过。
想了想,她眸光一动,挑眉道:“这位小哥儿,我们是来买纸的。”
背对着荀久的年轻人一愣,显然,他晓得荀久便是方才被他驱赶出去而又再度返回来的人。
不过听到荀久那句“买纸”,年轻人眉宇舒展开不少,将手中的纸整理好以后缓缓转过身来,勉强扯出一丝笑,“请问姑娘要什么纸?”
“月面松纹。”荀久想都没想,直接开口,“不知贵店可有这种纸?”
年轻人瞳眸骤缩,死死盯着荀久半晌才沉了脸色,声音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冷冷清清,“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荀久疑惑着指了指自己。
年轻人抿唇不语,眸光却一再晦暗幽深下来。
“自然是客人呐!”荀久察觉到了年轻人的异样,笑得有些勉强,“莫非你认识我?还是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我?”
年轻人怔愣一瞬,尔后偏开头,冷声道:“抱歉,本店并没有你说的那种纸。”
“不会啊,上一次我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荀久无辜地眨了眨眼,“这位公子,你既是生意人,为何还会有不愿意卖给客人的东西?”
“我说了没有便是没有!”年轻人面色冷凝,“你若再无理取闹,当心我不客气了!”
扶笙眉棱一抬,“本王倒想知道你如何对她不客气。”
扶笙的气场,向来很少有人能撑得住,但荀久着着实实看见眼前的年轻人眼眸平静,面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神情,仿佛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当朝权倾天下的秦王一般,一字一句重复着他刚才的话。
“不论你们是谁,倘若是客人,在下开门欢迎,若是来闹事找茬,那么不好意思,恕小店鄙陋,无法承载两位神尊,还请移步他处。”
扶笙面色凛冽下来。
荀久感受到了他周身气息的寒凉,空气中似乎有暴雷闪电无形滋生,浅吸一口气,荀久赶紧开口,“这位公子,你们这儿都有些什么纸?我们买便是了。”
“所有的纸都在架上。”年轻人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店内摆放整齐的架子,“姑娘大可随意看,瞧中了哪种,告诉我要多少就行。”
荀久假意噙着笑走到架子旁边扫了扫,指着刚才被他翻上来的那些被虫蛀过的纸,问道:“这些明明已经坏了,为何不丢弃,反而要将其翻上来?”
“这些是样品。”年轻人安静道:“姑娘若是看中了,我可以去仓库为你拿完好无损的。”
“仓库?”荀久眸光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