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事。”季黎明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碎雪粒,仿佛他刻意穿得这么厚并不是为了防止再一次被澹台引扔出去,而是单纯为了御寒。
顿了顿,季黎明继续漫不经心道:“就是想来和神殿的大神们聊聊天,嗯,重点聊聊小祭司偷跑出去做了什么好事,当然,要是能和大祭司一起促膝长谈这种事,那是再好不过了,相信这个话题,她很感兴趣。”
小祭司脸色一变再变,到了最后,他索性踮起脚尖一把捂住季黎明的嘴,瞪直了眼威胁他,“你若是再敢多一句嘴,我就用巫术将你直接扔到凤临池里去洗澡!”
季黎明眨眨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拭目以待。
小祭司恨得直磨牙。
神殿有明文规定,神职人员不得随意使用巫术,一经发现便送回灵山受刑。
他苦苦修炼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机会从灵山来到神殿,再从普通的小童爬到小祭司的位置。
这份成果,绝对不能毁在这个大粽子手里!
想到这里,小祭司一跺脚,松开季黎明的嘴,“你究竟想怎么样?”
“没什么。”季黎明依旧还是先前那个语气,漫不经心得让人觉得很欠揍,“就是想来找大祭司唠嗑儿。”
“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办得到,就都满足你。”小祭司终归是年龄太小,嘴皮功夫耍不过季黎明,也没有季黎明会把握人的心理,三两句就败下阵来,极不情愿地嘟着嘴巴,“不过我可先说明了,不能太过分,否则别怪我真的动用巫术对你。”
满意地翘了翘唇,季黎明扬了眉梢,愉悦地道:“也没什么,把大祭司的量衣尺寸给我。”
“啊?!”小祭司险些惊落了下巴,不敢置信地看着季黎明,说话结结巴巴,“你……你还真打算给大祭司做衣服啊?”
季黎明懒得解释,淡淡“嗯”了一声。
“你这不是找死么?”小祭司四下扫了一眼,放低了声音警告季黎明,“大祭司,那就是一尊不可亵渎的神,你怎么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
季黎明眉头一皱,“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少打她主意了?”
小祭司眨眨眼,“难道不是?”
“本少只是……”季黎明刚开口,眼尾瞥见大门内出来的黑色身影,立即换上盈盈笑意,“大祭司好,大祭司您吃饭了没?哦,我险些忘了,大祭司不吃那些低俗的吃食,咦,你瞪我作甚?我脸上有花?”
小祭司默默扶额,并投给季黎明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顺便挥了挥手准备离开。
季黎明一急,大声道:“小祭司,那天在天水大街……”
“西城锦绣坊,自己去找!”小祭司更高的声音盖过季黎明,冷哼之后气冲冲离开。
季黎明眸光一动,一抹愉悦蔓延至嘴角,尔后面带微笑看着面前的澹台引,笑意更深,“大祭司,你这样盯着本少,我会觉得你是在向我示爱。”
澹台引秀眉微蹙,沉黑广袖中手腕一翻,准备以上一次的姿态将季黎明扔出去。
季黎明这一次学精了,早就料到澹台引会故技重施,他一个闪身躲开,澹台引反应敏捷,掌风旋即就跟了上来。
季黎明足尖轻点,一跃倒挂上廊檐,还不忘对她挤挤眼。
澹台引面色愈发冰寒,眸光一凛就想用巫术。
“哎哎哎,不打了不打了。”季黎明赶紧飘身落下来,他最怕的就是澹台引的巫术了,若是不用那东西,单用拳脚的话,他未必会输给她,可一对上巫术,他就毫无办法,怪只怪自己并没有这些特殊种族的血统。
“你来神殿做什么?”见季黎明态度还算诚恳,澹台引索性收了手,
并非她心软,而是巫术与灵术一样,不可轻易动用,动一次必会伤身一次。
她完全没必要为了季黎明而动用巫术让自己受伤。
“来找……小祭司。”季黎明面不改色地指了指华枢离开的方向。
“然后?”澹台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季黎明撇撇嘴,扯起谎来特顺溜,“你看,他连理都不理我,哪里还有然后?”
澹台引危险的眸光里破碎出一丝了然,声音清冽不变,“季二少既是改变了性向,大可以直接去天水大街,不用刻意跑来神殿,这地方受不得半分污秽之气。”
季黎明瞪大眼睛,“你说什么?改变性向!”
“慢走不送。”澹台引冷冷撂下四个字,转身负手离开,沉黑袍角划开冷沉的弧度。
只留下黑着一张脸的季黎明。
扶了扶额,季黎明瞪了门楹上的鎏金牌匾一眼,低声咕哝,“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一个个的脑子不正常,上一次误将本少认成色狼,把我摔了个七荤八素,今日又认为本少有龙阳之癖,简直是……”
季黎明拿捏了半天,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形容神殿这帮人,只好把荀久那些稀奇古怪的词搬出来。
“奇葩,你们就是一群奇葩!”
姿态高傲的季二少指着鎏金牌匾乱骂了一通后终于迎来侍卫的笑脸相对。
“季二少,慢走不送。”
“哼!”季黎明瞅他一眼,“本少还会回来的!”
“下次再见。”侍卫僵笑。
季黎明出了宫,直接去往小祭司说得西城锦绣坊。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家绣坊竟然是巫族人的产业。
得知来者是新上任的大司马,里头的人倒也没有过多为难他,迅速按照他的要求将大祭司的尺寸写在竹片上递给他。
季黎明拿着竹片,得意洋洋地出了锦绣坊,又得意洋洋地回了医师府。
荀久躺在小榻上休息,陡然听夏堇说季黎明回来了,她悠悠睁开眼,“让他进来。”
夏堇出去后没多久,季黎明便容光焕发地走了进来,他已经将身上的几重袄子脱了下来,锦绣玉带,衣袂携风,进门后,将写了大祭司量衣尺寸的竹片往荀久手中一递,挑了下眉,露出一抹得逞笑意,“怎么样,表哥我说到做到吧?”
荀久拿起竹片随便瞄了一眼,有些震惊地看向季黎明,“你是怎么搞定大祭司的?她竟然同意了?”
季黎明赶紧咳了两声,“怎么搞定的你别管,不是说紧急得很么,赶紧把尺寸给云水斋送去赶制衣服,至于大祭司那边,就更不用你操心了,你只需要知道,你大婚之日,她一定来。”
荀久目露狐疑,仍是有些不敢相信,“我其实挺想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竟能让大祭司那般高冷的女神心甘情愿将量衣尺寸给你。”
季黎明又咳了两声,“也没什么,你表哥我花丛老手,要搞定大祭司那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儿。”
荀久心里还在纠结着郁银宸的那些话,便也懒得过多追问季黎明,唤来夏堇让她坐了马车匆匆将大祭司的量衣尺寸送往云水斋。
季黎明坐了下来,就着火盆暖了一下手,见荀久窝在小榻上不想动弹,他索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双手握住,这才问:“子楚回来了?”
“嗯。”荀久懒懒应声。
“千里锦红铺得怎么样了?”季黎明又问,满目期待,毕竟这种轰动天下的铺锦红方式前无古人。
“应该是差不多了。”荀久继续心不在焉地回答。
季黎明终于察觉到了荀久面色有异,忙问:“表妹,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天冷,不想说话。”荀久甩甩脑袋。
“有什么话,你可别憋在心里头。”季黎明皱了眉,“怎么说,你这边还有我和千依呢,你实话说,是不是子楚欺负你了,你别怕,若是真有此事,你就直接说出来,我替你去教训他。”
“没有。”荀久继续摇头,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
“哥哥。”这时,千依笑着从外面走进来,扫了一眼荀久,眸光微动,在季黎明旁边坐下,轻声道:“阿久可是因为方才见了那个人?”
“什么人?”季黎明立即露出警惕,眉头紧皱。
“我也不知道。”千依迷茫道:“之前来找阿久的时候,夏堇说她出去了,我一想今日并没有什么事,于是追问了一下才知道有人来找阿久。”
“到底是谁?”季黎明看向荀久,“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还是你在外面受了欺负?”
荀久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们俩这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我不是说了嘛,只不过是天太冷,连带着整个人都懒了,不想说话而已。”
“真没事儿?”季黎明还是不放心。
“嗯,没事儿。”荀久慢慢阖上双眼,不欲再说。
季黎明与千依对视一眼,两人悄声出去,顺便将房门合上。
那二人走后,荀久抱着脑袋,骤紧眉头,之前郁银宸跟她说的那些话,她方才细细回味了一番,她还记得他问她会不会做梦,会不会梦到九重宫、邀月宫、蓝花楹。
这些名字很熟悉,荀久心中清楚自己梦到过不止一次,可是她在回想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记得究竟梦到了什么,关于梦中的内容,似乎被人硬生生给抹去了,此时想来竟只是一片空白。
郁银宸说她不能和扶笙发生关系。
可阿笙从郡县回来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她的渴求迫不及待,所以迫不及待地要了她。
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阿笙会不会已经提前知道了什么,所以才那么迫不及待,连大婚都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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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笙进了秦王府,还未至玉笙居,途经覆满白雪的小花园时,一时内腹气血上涌,终于没忍住一口血雾喷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哑仆惊得脸色大变,急忙要去房里取水。
“回来!”扶笙冷然道:“这件事,不可以告诉外公和娘。”
他话音还没落下,转角处就传来一声冷哼,“臭小子,不让我们知道,你是想就这么死了?”
扶笙蹙了蹙眉,抬眸就见澹台镜面色凝重地负手走过来,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无限怒意。
“外公,我……”扶笙动了动嘴唇。
“先进屋,我帮你看看是怎么回事。”澹台镜瞟他一眼。
扶笙不再说话,在哑仆的搀扶下缓缓进了屋,隔着案几坐在澹台镜对面。
“手腕伸出来!”澹台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扶笙拗不过,只好乖乖将腕脉搁到案几上。
澹台镜立即伸出手为他诊脉,片刻后收回,脸色比之前更为凝重,一双老眼充满了不敢置信,“你……你这是……?”
“你去郡县这两天,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人?”澹台镜终于问完整。
扶笙不答,扯了扯嘴角,问澹台镜,“外公,人真的有前世今生么?”
澹台镜一愣,“好端端的,你这小子说什么混话!”
“你不回答,那就是有了。”扶笙喝了几口茶,将嘴里的血腥味冲淡。
放下茶盏,扶笙道:“当初我去闯灵山幻阵的时候,曾在幻境中得见过五百年前的南岷古国,幻境里有两个人,一个人是国师郁银宸,另一个是女王凤息,按理说来,这两个人全然与我无关,外公觉得,我为何会看见他们?”
澹台镜老眼眯了眯,“你在幻境的时候难道看到的不是你母亲?”
“看到了。”扶笙颔首,“后来那个画面一过,就是南岷古国。”
“不应该啊!”澹台镜低声呢喃。
扶笙又补充,“郁银宸到现在还活着,我不知道他是途经多少轮回才会和五百年前的容貌一模一样,就连名字和穿衣风格都不变,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活了几百岁。”
澹台镜震了一下,“你说什么,那个人活了几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