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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第六十六回拜访情小舍闲坐断绝意隔阂难消
    第二日,十三向西走,一路打听,找到了那个残破的很难称之为住处的小院。
    原本的篱笆墙已经倒了大半,浅浅一圈围在外面,木头门也已经掉下来倒在一边,黄色的墙体已经斑驳不堪,茅草屋顶矮矮地压下来,比周围低矮的房屋似乎更加颓败许多。
    院子里,有个头发全白的老人家,背着她坐在井沿边,用刀在一下一下削着一根木棍。
    十三知道这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她整肃衣冠,走进小院在那人背后停下,“敢问可是王老前辈?”
    那人一震,缓缓转过身来,十三赶紧施礼,“晚辈庄维桢。”一边也在悄悄打量面前的老者,穿的是一身旧道袍,打了几个补丁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但很干净,并没有什么污渍,身体佝偻似是不堪重负,头发花白一应装饰全无,只用木棍挽了个发髻,面庞鲜明地被分成两半,一边是狰狞纠结的伤疤,一半布满皱褶,比她实际的年龄看上去更大一些,只一双眼睛凌厉又透彻。
    “庄维桢?”王英鸾没有动,仍四平八稳坐在远处,“你是新来的参事?”
    “晚生不才,正是。”
    “萧侯爷的妻主?”她又道,语气并不激烈,听不出是否在针对萧炎这位皇亲国戚。
    十三又谨慎了几分,“萧将军正是我的夫郎。”刻意强调萧炎将军的身份而不是承恩侯,皇帝的侄孙。
    “我一介草民,庄大人找我何事?”王英鸾低头继续削手中的木棍。
    十三拿出昨天买的书,“晚生今日来是送还这个的,是昨日在摊上偶得的。”
    只一眼,王英鸾就认了出来,“《启园编录》?”
    她语气有些激动,但只片刻就恢复了平静,“这的确是我卖出的,既已寻到了新主人,庄大人收好便是,何必来寻我?”
    “昨日我看见它们在摊上被贱卖,明珠蒙尘,心下不忍所以购来,但我知道这几本书的价值远非钱财可以衡量,定是原先主人的心爱之物,我受之有愧,所以今日过来送还?”
    王英鸾盯着十三手中的书,眼神复杂,而后转过头去,“我已将它们贱卖,再没有资格。”
    “前辈何出此言,这几本书虽旧却保存得很好,还写满了笔记,想必是前辈心血之物,便是几十文钱,放在京城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目睹此书,便当我花钱向先生借阅,算起来还是我占了先生便宜。”
    “你——”沉痛难舍的目光又投注到那几本书上,半晌,王英鸾重重叹息,“那的确是我的心爱之物,半朽之身,这最后一次我便腆着脸受下了。”
    她起身一步一步慢吞吞向屋子走,“既然来了,进来坐坐吧。”
    屋子里很简陋,一张瘸腿木桌,一条床板并一个矮柜子就是全部家当。
    十三自寻了个床板角落的位置坐下,王英鸾捧了个粗陶碗放在桌上,“没有茶水,只有白水,润润嗓子吧。”
    “多谢。”十三对她咧齿一笑,连忙接过,这么半天她也渴了,猛喝了好几口。
    王英鸾一愣,露出丝笑意,“你这孩子倒有趣。”
    “你是今年中的举人?”王英鸾问。
    十三点点头。
    “你先生是谁?”
    “我老师是平城的谢先生,后来老师推荐我去了紫阳书院,是齐先生教导。”十三老实答道,这个年代读书人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拉关系第一步就是问师门,而她的老师恰好都属于比较有名气的。
    果然,王英鸾的眼神亲切了许多,像在看自家晚辈一般,“你说的齐先生应该是已经齐老先生的女儿了吧?”
    “是的,现在紫阳书院由齐先生主持,齐老先生颐养天年,很少出面打理事务了,前辈认识?”
    王英鸾道,“我曾经在紫阳书院呆过一段时间,受过齐老先生指点,那时候谢师妹才十岁多点,和我是隔壁教室,想来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她这些年如何?”
    “老师她今年身体还不错,不再教书,闲暇时候打理花草,颇有乐趣。”
    “好好。”王英鸾一连说了两个好字,表情释然,她拿起那三本书,起身推开和这间屋子连着的隔壁房间的门,“进来吧。”她低声道。
    刚一踏进房间,十三就惊住了,这屋子很小,仅能容纳两个人站着,但墙壁四周被塞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全是书,十三只扫了一眼就发现好几套珍贵更甚的珍本。
    “这些书——前辈真是令人敬佩!”十三忍不住赞叹道,“没想到我有幸一睹如此多珍本。”
    “你是爱书之人,自然觉得这些东西好。”王英鸾把那三本书小心放好,一边不急不慢道,“当年我到这里的时候,一路上什么东西也没有拿,只拿了这些书,都是我王家数代的心血,最珍贵的书都在这里,不带走害怕被人糟蹋了去。”
    她的叹息流淌在小屋中,“我一人茕茕孑立,也只有这些书了,奈何这世上凡夫俗子看不见这些书的价值,为这些书我王家费尽心血,几代人才有了这些成果,结果最后还是逃不了陪我埋葬沙海的命运,我居然亲手为十文钱就把它们交了出去!”
    她骨节不由攥紧,抓着书架一角,“可那货郎还嫌贵了,可笑.”她的声音有些悲凉。
    十三心里不好受,出言道,“前辈可是有什么困处,不如说给晚辈知道,你是先生的朋友,我义不容辞。”
    王英鸾缓缓摇头,“不必了,当时邻家小儿生急病,他们家与我有恩,不能袖手旁观,如今已经好了。”
    “那就好。”
    说完,两个人都没有再出声,十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静静看着王英鸾整理书架。
    渐渐的,一个想法在她脑海中慢慢成形,她恭敬问到,“不知前辈将来有何打算,可否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我是苟延残喘之人,没什么可帮你的。”王英鸾并未犹豫,直接道。
    “先生是有大才的人,若先生就此去了,胸中所学再无人知晓,先生不觉遗憾么?还有先生这些心血,若没有先生,百十年后湮没尘土,先生不痛心么?”
    “那又如何?我半百已过,还能干些什么?”王英鸾呵呵一笑,只当十三年轻气盛并不放在心上。
    她如何不恨,恨这天恨这命,恨自己为何头脑依旧清醒,恨自己为何身子依旧硬朗,只是自绝生命非君子所为。
    “晚生能力有限,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我新办了一个学堂,想教授当地的孩子们识字,但不得其法,便想重新编一本简明通俗的新书,先生家学渊源,还望先生能帮我。”
    “你要教孩子们识字?”
    “是。”
    “这里不毛之地,虽然民风淳朴但多是粗鄙之人,并无太大效用。”王英鸾摇头道,“我也曾想过此道,行之不通。”
    十三不好意思道,“我现在每天给他们铜板顾他们过来,只要有人给他们启蒙,相信总比之前好许多,但这终不是长久之计,我想如果能编出一本简单好理解看了就知道怎么读的认字书,即使以后我走了,他们仍然能够自己学会。”
    “简单好理解,还要看了就知道怎么读的认字书?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寻常小儿开蒙都是跟着先生由先生指点。”王英鸾道。
    “但类似这茵城的地方便连先生都寻不到,还有许多人家家境贫苦根本出不起束脩,如果能把这本书写出来,许多人想要认字便会简单许多,不止是小孩,大人也一样。”
    现在大盛朝的幼童开蒙,用的都是比较简单的一些经文,跟着先生一点点硬啃,十三当年初学,即便是前世有些底子,真的面对一整本古文,还是跟看天书一样十分发憷,这还是谢先生讲解精妙的情况下。也因为如此,有家学背景的孩子因为耳濡目染在一开始大都学得更快一些。
    “若真能做成此事,于百姓是件好事……”王英鸾道,“你能愿意去做这些,难能可贵。”
    “不知先生可否愿助我一臂之力?先生一人在此孤单,不若随我回去,我也能时时向先生讨教学问。”十三趁机道。
    “呵呵。”王英鸾发出两声粗粝干涩的笑声,“你若有心,过来便是,我绝不藏私,可若是要我进你府内便算了,我乡野贱民,入不得!”
    “先生何必如此说?先生大才,晚辈仰慕不及。”
    “你知道我的脸是如何弄成这幅模样?”王英鸾蓦然转过身看着她。
    十三垂眸,艰难道,“略有所闻。”
    “既然知晓,又何必再问。”
    “夫君他,和今上是不同的,虽然性子桀骜却是赤子之心,更兼一腔为国胸怀。”
    “哼,那你是如何入赘他门?我能看出你不是个贪慕富贵的,你有大好前程就这样折了进去,还不是迫于他的威势?”王英鸾不屑冷哼道,“我劝你一句,如此不知男德为何物的男人,实在不堪为夫。”
    “先生误会了。”十三尴尬不已,“当初其实是——”
    “不说那些,反正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去的。”话未说完就被王英鸾打断了。
    王英鸾态度明确,你要来可以,作为一个晚辈,又是故人的学生,她乐于指点,甚至那些书籍全部给你抄阅都无所谓,但要她出山,还是和身为皇亲的萧炎同处屋檐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十三无奈铩羽而归。
    ☆、第六十七回毛竹板噼里啪啦委屈泪稀里哗啦(上)
    吃晚饭时,萧炎敏锐地觉察到十三兴致不高。
    “你为何垂头丧气?”
    “没什么。”十三搪塞道,“只不过没什么胃口罢了。”
    “那王英鸾不肯搭理你?”萧炎却没被她混过去,口气颇为肯定道,“上门贴了人家冷屁股。”
    “哪有,王老前辈和我老师是旧识,待我很是亲切,还说愿意指点我学问。”十□□驳道。
    “那你为何没有把人带回来,她如今孤苦无依,你见了不可能袖手旁观。”观察十三的表情,萧炎琢磨出一二实情,玩味道,“因为我?也对,我毕竟是陛下的侄孙。”
    “莫要多想,这和你没有关系。”十三不欲给他添堵,而且这件事确实和萧炎关系不大,今上逼人远走的时候萧炎甚至还没有出生。
    “那你打算怎么做?王英鸾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无亲无故,没有什么可被掣肘,另外,当年她能连上十八道奏章,就知道她是个骨头强硬的,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立场,对这样的人你若是一味想用诚心打动,是没有用的。”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十三烦恼道,“但我确实不忍心看她继续在那里,我去她家中的时候,无一处不贫寒,但唯独那些书被她整整齐齐的珍藏起来,放书的屋子比她自己睡得地方还好些,确实是令人敬佩。”
    “就是性格太过顽固。”萧炎平素并不很喜欢这种永远恪守正统的老学究,在这些人眼中自己也是个令人不耻的品性败坏的男子,他可不希望十三变得和她一样。
    “我问你,若你是她,当年陛下的示好你会收下么?”突然,萧炎问,“家族落败,亲人离去,这样你仍然佩服她?”
    “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说吧,一边是自己的信念尊严,一边是家人安危,当年王前辈也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吧。”十三似是认真在考虑萧炎的问题,双手托腮靠在桌上,“如果能看见这样的后果,我当然会妥协,毕竟这代价太大了,可是谁又知道呢?”
    “而且——”十三略迟疑道,“依照陛下的性子,王前辈如果答应她的夫郎应该也没办法活下来吧,让人做这种选择未免太过残忍。”
    “确实。”萧炎轻笑一声,“你很希望请到她。”
    “自然,不为别的,她和老师是旧识,光凭这一点,我若袖手旁观回去也无法和老师们交代呀。”
    “要办成也不是不可以,只你要受些苦处,看你愿不愿意了。”
    “我自然是愿意的,快说什么办法?”
    “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萧炎起身,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扬长而去。
    第二日十三从衙门回来,刚踏进院门就远远听见一阵中气十足的痛斥声,那声音抑扬顿挫正气凛然,带着一种熟悉感。
    十三一呆,匆匆往里面跑。
    屋子里正是昨日刚见过的熟人王英鸾,她手脚被缚住坐在椅子上,精神头倒是还不错,正激愤地痛斥座首之人,恰是萧炎。
    王英鸾饱读诗书,腹中沟壑万千,骂起人来也不落俗套文采飞扬。
    十三简直被这场景惊呆了,“这是在干什么?”
    “你不是说仰慕王前辈学问么,我做夫郎的自然为妻主借由,便去接她过来。”萧炎表情冷淡,望着不断破口大骂的王英鸾眼睛一闪而过不耐,“但王前辈似乎对我有些不满,我是此地长官,被人如此轻忽自然要捆她回来,不过想着妻主似乎对此人很是仰慕,才没有下到大牢。”
    “你怎么可以这样?快将王前辈放了。”十三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混乱,不过出个门回来,情况如何弄成现在这步田地。
    “萧炎!你无耻之极,任你怎样我都不会向你这种不堪之人低头!”听了萧炎的话,王英鸾更火,在椅子上挣扎起来,“你和那逆首都是一丘之貉,枉我以前错看了你,以为你好歹一心为国保了一方百姓安康,和那逆首不同,结果真是大开眼界!竟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辈!”
    自己早上种菜种得好好的,突然一大队人马围了他们那条小巷,说要请自己去将军府,自己不从,那萧炎竟然威逼利诱,说动周围街坊邻居全都围过来劝自己随他走,邻居一家甚至跪在了自己面前,说是自己如果愿意走萧将军就给他们二十两银子给儿子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