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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节
    偌大的营地里,只听得见脚步声,几乎听不见人语。
    “呜!”
    低哑、暗沉的号角声破空传了过来,山上的鸟儿受到惊吓,胡乱的冲天而飞。
    “嘶!”
    鸟啼声未落,马儿的嘶吼又起。
    战前的布兵摆阵,最是令人紧张,营地里嘈杂不已。
    萧乾尚于领兵布阵,对驻营之地的选择,自然有他自己的一套。位于涧水河的南荣大营,背靠山脉,前临江河,是一处易于防御的好地方。营里巡视兵举着火把来回走动,接受调动的兵马,步履声声,速度往营外的防御工事而去。
    墨九跟在萧乾背后,听着这一种独属于战争的混乱声音,血液有些不安份的窜动,人也跟着激动起来。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发表自己的想法,也没有时间。萧乾太忙,忙得似乎都顾及不上她。
    她只能默默观察他俊拔如山的背影,看漫天的飞雪飘落在他的身上,看河岸上潮水一般涌动的兵士,看这一场即将上演的残酷战争……感觉那种从心底升起的无奈。
    墨九不是军事家,对战争懂得不多。
    可这涧水河岸这一片平坦开阔的地面,确实是一个适应摆开主战场的好地方。
    只可惜,它很快就将成为无数将士埋骨的坟冢了。
    在萧乾背后走一会儿,墨九间或也会去看一看她的“独门武器”。
    那些从兴隆山来的武器,自从押入南荣大营,她就很少过问。关于使用的问题一直由墨妄在指导。墨妄与几名亲传弟子对武器的了解,比普通兵士多得太多,这一批新式武器要上手,对普通南荣兵来说,不太容易。所以,这些天,他基本没有出现在墨九面前,吃住一律在营里,与兵士们混在一起。
    这会儿开战了,他终于出现了。
    他身着厚重的甲胄,在飞雪的山坡找到墨九,稍稍愣了一下。
    当他在看墨九的时候,彼时的墨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萧乾。
    一人一个思想,一人一个关心,三个人都安静着,构成了一副无奈的画面。
    墨九与萧乾闹别扭的事儿,墨妄是知情的。
    他没有干涉,也没有过问,却没有想到,大战当前了,这两个人却像没事人一样,顿时屏弃矛盾,站在了统一阵营,共同御敌。
    大抵这便是墨九所说的那种爱情吧?……我可以骂你,却不许别人骂你。我可以打你,却不能让别人打你。
    而他,正如此时,只能永远站在他二人之外。
    “师兄!?”
    墨九转头,看见愣在坡下的墨妄,眨了眨眼,声音满是兴奋。
    “噫,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不待她再问,墨妄已经收敛了神色,微笑上前走近她,手上血玉箫在白茫茫的雪光下,泛着一种暖暖的光芒,“钜子,我们的武器都准备好了,检验战斗力就在今晚。”
    “太好了!”墨九搓了搓手,眸中光芒烁烁。
    那些新式火器在兴隆山的测试时,只能打打石头打打靶子,从来没有用真人试验过,也就是说,它们没有经过真正的战争的考验。如今,当它们实在应用于战场时,其威力到底如何?一切就得看今天晚上了。
    参与了共同研制的墨九与墨妄,就像后世无数的科研人员一样,对自己开发出来的东西,有着浓浓的兴趣与迫不及待的期待。
    “杀!”
    “杀啊!”
    在看不清的河岸远处,喊杀声震天传来。
    “珒兵来了!”
    “报——珒兵杀过来了!”
    马蹄阵阵,杀声如雷!
    好刺激的夜晚!墨九抽了一口冷气,将身子趴在隐体背后,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火光下蚂蚁般游走的人群与兵阵。因距离的原因,她几分不清敌我,只觉涌动的人群潮水一样,密密麻麻,让她汗毛都一根本竖了起来,不由打个哆嗦。
    “我的天啦,这么多人,拔得开刀吗?”
    她小声喃喃着,目光瞬也不瞬,墨妄却回头撩她一眼。
    “你好像不太紧张?”
    不紧张就怪了!墨九心说:老子怕死了,紧张得尿急,可她面儿上却很冷静。
    “嗯,还好……”
    一个好字没落下,她“噫”一声,狐疑地看着墨妄。
    “你怎么跟着我,没去看顾火器?”
    “那边钜子不用担心,有曹元他们在,我很放心。”墨妄的目光望向河岸的火光不变,淡然而温暖的话,却是对墨九说的,“……可你这里我却不放心,我得保护你。”
    盯着他浓如夜色的眸子,久久,墨九轻应一个字,“哦!”
    有些事,不必言谢,心知便好。
    有些情,不必多言,感受便好。
    有些人,不可拒绝,接受便好。
    南荣景昌元年正月,一个全天下都以为消失在珒国历史上的人——完颜修领兵夜袭南荣大营。而在此之前,南荣与北勐因为塔塔敏与宋骜的联姻,已经达成了共同围攻汴京城的合盟之约。为此,萧乾派麾下大将迟重、古璃阳各领一支兵马,分左右两翼离营而去,此两路兵马几乎占了此次南荣大军的一半。
    如此一来,恰逢珒人夜袭,南荣不仅大营空虚,还遇到极寒天气,简直就是祸不单行。
    对于珒人来说,恶劣天气早已习性为常,越是这样的天儿,他们对付习惯了江南烟雨小桥人家的南荣兵,更是如虎添翼,不免士气高涨。
    是夜,四更。完颜修大军压境,兵马绵延数里,吆喝阵阵,杀入南荣驻营所在的涧水河。事先得到消息的萧乾,摆开阵势,迎接完颜修大军,而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与完颜修同时领兵出营的北勐四皇子扎布日,却将北勐骑兵停在涧水河主战场三里开外,一副隔山观火的样子。
    有人猜测,他是准备等南荣与珒人两败俱伤,再领兵前来收割,坐收渔翁之利。
    也有人猜,他是顾及北勐七公主塔塔敏在南荣大营,不敢轻易出兵。毕竟四皇子与七公主兄妹情深,是北勐人尽皆知的事情。若换旁人,有可能为了一举歼灭南荣兵不管七公主的生死,而扎布日,却断断不可能。
    但不管北勐出不出兵,也不管扎布日现在认定的盟友是南荣还是珒国,他此番明目张胆领兵观望的行为,其觊觎之心已不可掩饰,北勐与南荣的盟友关系,就算战后还能因为利息维系,也岌岌可危,无法稳固。若是珒亡,南荣与北勐之战不可避免。若是珒胜,那又另当别论……不过,左右都是二对一的战争,差别只在于谁为敌,谁为友。
    “兄弟们,杀啊!往前冲!”
    “杀啊!”
    珒兵等了这么久,一如战场,就像疯了一般,速度急快地往南荣阵营推进。“嘚嘚”的马蹄声,厮杀声,嘶吼声,完颜修带领下的珒兵声势,如同滚滚雷雨,袭了过来。
    “杀!干掉珒兵。”
    “把完颜修撵回老家去!干他娘的!”
    南荣也不示弱,如雨般的箭矢飞过,整个天地都为之颤抖……
    高亢的号角,响了一阵,又一阵。
    完颜修率领的珒兵,总攻进行到第二波的时候,天快要亮了。
    黎明前的天,最是黑暗。
    战争的硝烟,让人紧张得人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两波冲锋下来,两军局势已有了微妙的变化,完颜修的大军遭遇了南荣前所未有的火器攻击,受损严重,但由于迟重与古璃阳的离营,整个局势对南荣极是不妙,完颜修虽然没有讨到大好,却也基本控制了战局,南荣兵在仓促应战的疲于奔命,加上被北勐合围的心理压力,很被动。
    目前的情况,南荣的目的直观明了,就是要挡住完颜修……等待迟重与古璃阳的支持。
    完颜修的目的也很明显,想赶在这之前歼灭萧乾大军。甚至于,完颜修几次派人前往北勐阵营,请扎布日出兵,对南荣完成围剿。
    反倒是扎布日的目的,始终让人看不清。
    说他要帮完颜修吧,又迟迟不肯出战。
    说他要帮南荣吧,战机早就有了,他也没有动静。
    可时间越拖下去,对南荣来说,越是不利。按预计的路程,迟重与古璃阳接到消息,应当在天亮的时候就能赶到,可眼看天就要亮了,一丝风声都没有——是他们没有接到消息,还是被人挡住了?
    一种无端的压力袭上心来,墨九与墨妄几次“视查”了火器阵,想想这些家当,很大可能要落入敌人的手上,她就有点儿肉疼。实际上,到目前为止,萧乾大军还是有退路的……可是,莫说墨九不愿意,也根本就不可能说服萧乾放弃涧水河,从而放弃汴京城。
    当然,在这个事情上,墨九还有一点疑惑。
    萧乾是北勐世子的事儿,旁人不晓,她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是说北勐大汗很看好萧乾,也需要萧乾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珒人未灭,北勐就和南荣翻脸,相当于让萧乾骑虎难下,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这到底是北勐大汗的意思,还是扎布日自个儿的意思?
    若是后者,那扎布日与萧乾……是私人恩怨,还是为了政治考虑?
    她搓着额头思考,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萧乾已经站在了她的背后,直到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阿九!”
    墨九猛地扭头,看见他黑沉冷峻的面色,微微一愕。
    “怎么了,六郎?”
    似乎有些犹豫,萧乾考虑再三,才开口道:“帮我一个忙。”
    坑深181米 疑为情
    这场仗打到这个时候,不管迟重和古璃阳二将会不会回援涧水河,到天亮的时候,恐怕就得大决战了。墨九对战争不是太懂,可即便这样,她也明显的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也大抵察觉到南荣目前陷入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境地。若找不到更为有效的脱困方法,此一役,赫赫有名的萧使君折戟沉沙也并非不可能。
    但她一介女流,可以出的力,都已经做过了。在这两军对垒的时候,她有什么事儿能帮助萧乾的?总不能拿着刀枪上阵杀敌吧?
    静默一瞬,她拧眉道:“有事你就说。”
    萧乾眸子微眯,“你先答应我。”
    “嘿!”墨九浅浅一笑,扶了扶额头,淡淡睨他,“九爷这里,没这个理儿。”
    她半戏谑半认真的态度让萧乾无奈,喟叹一声,他瞥一眼背过身去减低了存在感的墨妄,上前握住墨九的手,目光灼热的看她,掌心越握越紧,肌肤相触,寸寸挪动,似在摩挲,又似在思考,好一会儿,他才沉沉出口。
    “阿九,我当初之所以同意塔塔敏留在南荣大营,就是以防北勐异变……”
    听他说到这里,墨九不免一怔。
    那会儿塔塔敏死活要留下来,整天做她的跟屁虫,她烦不胜烦,看萧乾不阻止,还曾经满腹怨怼地奇怪过,为什么塔塔敏那么容易说服萧乾,让她这么没节操的滞留南荣大营。当时,她以为最充分的原因无非是他想让塔塔和与宋骜“日久生情”,却不曾想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
    墨九向来以为自己是聪明人。可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在大事上,萧乾确实先她一步。
    不过……
    他既然料到了北勐会有变化,难道就没有后招?那绝非萧乾的作风。
    抿了抿嘴角,她思量一会,与萧乾对视着,音色沉沉道:“那你如今是什么意思?”
    他蹙了蹙眉头,冷不丁捧住了她冰冷的小脸儿,“阿九,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