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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节
    “三丹,三丹,你可是在怨我?”
    “不要怪我,我尽力了,我想把你救出来的,可那场仗……死了太多太多的人,大汗动了大怒了,到处都是尸体,我找不到你了……我听说南荣兵把你掳走了,我恨他们,我恨不得把他们通通都杀光……”
    他语无伦次,喃喃自语。诉说的全是二十几年前,三丹公主被南荣兵掳去交给萧运长,后来又对萧运长生情,甘心为他生儿,却落得那般下场的悲苦往事。
    ——也是萧乾诞生前的往事。
    那顺是痛苦的,癫狂的,也是痴愚的。
    分明面前站着几个人,他似乎看不见。
    分明面前没有“三丹”,他却像看见了她。
    在喊她的名字时,他目光中的暖色,几乎把他整个人身上的阴戾都融化在了里面,让人很难相信,这个情深义重的男人,就是把宋彻害成那个模样的家伙。
    “三丹,还好,我还有机会……终于还是有了机会,你回来了,我要好好对你……不,不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为什么回来了?难道……这是你的鬼魂?你,你是怨我的?”
    “我是要好好对你的儿子的……是他太狠毒,是他太狠毒啊,他害我如斯,姓萧的种,怎会有好东西……”
    其实这个百媚生做出来,药效如何,反应如何,墨九并不知情,正如她说的,只当让那顺用来试药了。
    可这么一看,不由也吃惊。
    “我滴个神,这药霸道啊!”
    萧乾看她一眼,似乎对药没什么兴趣,那一双穿着皂靴的脚,一步一步,慢慢地迈到了那顺的面前。
    停顿。
    迟疑。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你是谁?”
    那顺听不见他,依旧喃喃着“三丹”。
    萧乾似乎不耐烦了,眉头一蹙,突然蹲身将一个药瓶凑到他的鼻端,由他细嗅。然后又倒出两粒,灌入他的嘴——
    没多一会儿,那顺颓然地坐下,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完全清醒,神智依旧混沌,有一些口齿不清,但却看见了他们几个人。
    “……你们,你们来了?”
    “你是阿日舒,对不对?”
    这一次,萧乾用的肯定句。
    对他母亲三丹公主的事情,他显然也是知道很多的,之前不知道那顺是谁的根本原因,是因为那顺改了名字,换了身份,又一直戴着巫师面具,把自己掩藏在幕后。
    但从他所说,再一细想,也就明白了。
    他就是阿日舒,那个她母亲三丹公主没有被掳到南荣,没有被萧运长霸占之前的青梅竹马。若无那场意外,他也会是北勐大汗的驸马,三丹公主的驸马……
    果然所料不错。
    那顺似是吃惊,猛地抬头。
    嘴唇颤抖着,他没有反驳,而是反问。
    “你怎,怎会知道的?阿日舒已经死了,死了二十几年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你为什么会知道!”
    萧乾冰冷的视线里,有一丝丝的动容,不知是忆起了母亲,还是想到了过往,又或是他和母亲一生蹉跎的经历。
    “你知道的。我是三丹公主的儿子。”
    那顺怔怔的,似比先头更清醒了几分。
    “三丹的儿子,是,是我知道你,姓萧的孽障!”那顺一双浑浊的老眼通红通红,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又是磨牙,又是颤抖,声音充满了恨意。
    “我念着三丹的旧情,帮你,助你,可你却打倒一耙,诓我,害我……姓萧的种,果然是不知感恩的畜生……哈哈哈哈,畜生啊。”
    萧乾目光阴了阴。
    他没有与他争论,而是直接问。
    “你把宋骜藏在了哪里?”
    “哈哈哈……老夫为何要告之于你?”那顺仰头大笑,像是被自个儿唾沫呛住了,又重重咳嗽了几声,而后凉凉地盯着萧乾,目光像有毒蛇的信子伸出来。
    “他也是姓萧的种,他得得死,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姓宋。”萧乾冷冷回答。
    “可他是姓萧的女人生的孽种!”那顺啐一声,疯狂地大吼着,突然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萧乾,“还有你,你也是,你也该死!”
    萧乾低垂着头,一把捏住他的脖子。
    “说,宋骜在哪里?”
    他声音是凉的,目光是阴鸷的,似乎没有耐心再和他墨迹。可那顺却不怕他,呼吸受制,身体痉挛,目光却狠戾如常,像是恨不得杀死他一般,阴阴地看过来,怨毒的冷笑。
    “杀了我,杀了我啊,姓萧的孽种,杀了我,你就永远找不到那个姓宋的杂种了,哦,还有另一个姓宋的杂种,他服了老夫的药,也早晚都得死,你们都得死,一起下黄泉去团聚吧!几百口人,想来是不会寂寞的了,哈哈哈。”
    不疯魔,不成活。
    那顺疯得似乎没法控制自己了。
    墨九哼一声,上前幽凉凉的笑。
    “老萧,他想死,你何不成全他?”
    萧乾回头看她一眼,似乎知道她的意思,是要逼那顺就范,可他却摇了摇头,继续看那顺。
    “我不会杀你……”
    “老萧!”墨九哧一声笑了,“你不要这么迂腐好么?你真以为这老匹夫帮你,助你,全是念在你娘的分上照顾你?别傻了!”
    墨九目光定定的,看着萧乾脸上的复杂。
    “我懂你,可你却不懂他。”
    萧乾失去了太多的亲人,不,应当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而这个那顺是他母亲的旧识,之前确实帮助了他,从临安到阴山,还助他成功“接管”了苏赫的位置,可以说是那顺,让萧乾在皇图霸业的这条艰巨大道上,少走了很长的弯路。
    但他对萧乾,真的没有恨吗?
    如果不恨,为什么又防备他?留了宋彻和宋骜这一手,还把他们关在墓室,想自己得到仕女玉雕。
    他始终是防着萧乾的啊?
    说不定,私心里,一直在杀与不杀之间矛盾着。
    他是爱三丹。
    可他却恨死了萧运长和萧家。
    他的矛盾,才是正常的人性体现。
    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为别的男人生的孩子,他得多大的肚量才能倾情相托?至少,从那顺对宋彻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不是这样宽宏的男人。
    甚至可以说,这个老头儿小肚鸡肠,阴险毒辣,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那么,他为什么还是帮了六郎?
    ……因为,他矛盾。
    一方面为爱,一方面为恨。
    他在长久的纠缠中,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宋彻。可怜的宋彻,根本就是他发泄情绪的一个牺牲品。
    说得更难听点,他就是个变态了。
    “老萧啊,人性这东西,不能细揣,一揣,全是糟烂。说不定这老儿早就设计好了,就为了反过来利用你而已,千万别把他当好人。”
    萧乾并不是短智之人。
    墨九说的话,他当然也懂。
    尤其在这样的时候,他哪会妇人之仁?
    叹一声,他摇了摇头,安抚地看一眼墨九,一字一顿说得极为冷漠,如同尖锐的冰刀子,刮过那顺的耳膜。
    “我是不会杀他,我只会让他生不如死。”
    好吧!墨九服了。
    她竖大拇指,“原来我误会你了啊。那——你继续,我就喜欢看这种王八蛋生不如死。依我说啊,你就把他给宋彻吃过的药,让他吃吃……看他疯下去,那才好玩哩。”
    “已经吃了。”
    萧乾淡淡地说,不像玩笑。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萧乾道:“那种药与你放在食物中的‘百媚生’有相克之用,故而,他神智略有回复,但只能持续半个时辰,时辰一到,便会再次发作,甚至比之前更狠。若继续加重药量,他神智则会完全丧失,到时候,无须再问,我自有办法,让他乖乖带我去找宋骜。”
    半是威胁半是真,他字字冷漠。
    以至于,连墨九都不知这番话的真假。
    看来她太高看萧乾了,这货哪里是那么好心的人?心眼子黑起来,比他黑了至少八个度好么?
    “腹黑!不过我喜欢,干得好。”
    对她的夸赞,萧乾不甚在意的牵了牵唇,凉凉的眸子再次剜向了那顺,“阿日苏,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亦是看在家母的分上。你若肯现在告之我宋骜的下落,让他少吃苦头,我可给你解药。否则,我就留你在此,待你发作再来……”
    “无耻的畜生,你们一个比一个无耻!”那顺目光奸鸷,冷冷地笑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不怒反笑。
    “萧家小儿,你以为这般就可诓骗老夫?休想!”
    萧乾眉梢一挑,不答。
    那顺道:“你的野心,老夫清楚得很。现如今,蒙合称帝,阿依古势大,正是你大展拳脚的好时机,你用得着我,也需要有我。”
    粗嘎的嗓子咳嗽一下,他再次自信地仰头,“若没有我,你怎么做得了苏赫,阿依古又怎肯认你?”
    唇角一挽,萧乾面色平静。
    “那便不是你操心的事。再者,谁说我一定要做苏赫?”
    被他冷声一噎,那顺迟疑了。
    萧乾此人深不可测,他早有领教。
    难道他真的别有想法?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一时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