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踏月逐星(大章)
魏千星奔出五十多里,临近官道旁,前边便是飞隆客栈,此时早就没了响箭指引,他凭借锦衣卫寻迹觅踪的法门,才追到此地。
官道常有牛马经过,蹄印紊乱,一时有些难以辨认,巧的是前边有道身影。
“你可曾见过两男子骑马经过?他们去了哪边?”
“两个骑马男子?没…没见过!但……但是…”
月夜之下,那人盘腿坐在道边,手中拎着个大葫芦,浑身酒气,说话时嘴里跟拌了蒜似的,显然已经醉得神魂颠倒。
走近一看,他屁股下面压着柄长剑,挑着个包裹,也是江湖人打扮。
魏千星骑在马上,问道:“但是什么?”
那人醉眼惺忪,缓缓起身,却呆愣在原地,像被人点了穴道,只顾盯着停在面前的马头。
魏千星皱眉,再次问道:“但是什么?”
“马兄喝…喝酒,你干…干这杯,我什么都告诉你。”
“昔时…陈王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五马,千金裘,伱爹喊你过来饮美酒……”
“马兄啊马兄,你平日被人骑着,还要拿去换美酒,可怜啊,兄弟我知道你的委屈,今夜相逢,请你痛饮三百杯,你我道尽千古愁……”
那年轻男子嘴里尽是醉话,又说又笑,举起手中葫芦,就要往马嘴里灌,吓得那神骏后退两步,魏千星只冷冷看着他,手已经按在腰间绣春刀上,蓄势待发。
“我再问一遍,但是什么?”
“不知道!”
那丰神俊朗的年轻侠客,干脆地转过身去,又抱着葫芦痛饮几口,似乎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找死!”
魏千星抽出长刀,猛地斩落。
那醉汉‘刷’地抽出长剑,倒持剑柄,锋刃从自己肩头上空反向递出,迅疾地以剑尖迎击上去。
这回招用得极险、极准,犹如神雀转头,以长喙啄身后空中袭来的鹰爪,若有丝毫之差,便是身陨当场。
金戈交击,巨力传来,年轻男子内力尚有不逮,相持片刻后抽剑后退,仍旧被巨力震得连退五步,经此一击,醉意彻底消除。
魏千星却没有乘胜追击,在关中多年,自然对几家邻居有所了解,他已经看出此人底细。
“有凤来仪,你是华山弟子?”
华山剑法以奇险著称,生死悬于一线,其中这招有凤来仪,用得颇有几分气韵,此人在门中显然也非寻常之辈。
“是又如何?不是如何?”
“好,华山派弟子勾结匪类,对抗朝廷,我自有话和你家岳掌门说。”
魏千星冷冷看了他一眼,策马扬鞭,继续往东边而去。
他心中盘算,身后是西安府城重地,早就布置罗网重兵,蓝袍人如今受到锦衣卫追缉,选择东出潼关的可能性最大,故而继续往华州追去。
年轻侠客全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师父虽然在江湖上谦逊有礼,但江湖与朝廷泾渭分明,正道中人也是轻国法,重道义,绝不会因为官府一句话,就惩处门下弟子。
对方来者不善,自己若为他指路,害了人家性命,必要叫江湖同道耻笑,那才真正折损华山派清誉。
他见那那骑绝尘而去,又觉得此人内力颇为强横,有这身功夫,却甘心自折双翼沦为朝廷鹰犬,颇有些可惜。
就眼下正道武林舆论形势而言,勾结朝廷是第二令人不耻之事,仅次于暗通魔教。
况且,他的确没见过两个骑马男子过去。
“但是有一男一女,骑马飞奔而过……”
月色幽幽,单骑飞驰。
且说魏千星经过飞隆客栈,东行五六里,终于看见较为清晰的马蹄印,下了官道,走过一段路,眼前出现条宽河,两匹有锦衣卫烙印的马正喘着粗气,在河边啃食青草。
“那贼子渡河了?”
他勒马走到河边,按住长刀,环顾四周,存了几分小心。
“嗖!”
破风之声,从脑后传来。
魏千星从马上腾空跃起,挥刀向后斩去,将几点冲着要害穴位来的金光弹开,却也惊出一声冷汗。
此人的暗器手法,虽然不及蓝袍人刁钻精准,但也足以威胁到他,稍不留神,就会吃了大亏。
“阁下就只会藏头露尾,暗箭伤人吗?”
在江湖上用暗器的,即使为名家,说出去也多少有些不光彩。
轻则说一句不是正道,重了,便是暗箭伤人,卑鄙无耻。
试想之,别人苦练内功外功几十年,却被武功远不如自己的人,用暗器偷袭,丢掉性命,任谁也觉得冤枉。
这个就和科举正途出身的,看不起刀笔吏起家的一样。
你没受过和我一样的苦,凭什么享一样的福。
即使对方确实有这个能力,那也要斥之为邪魔外道。
从黑暗中走出的白袍男子,头上没有了斗笠遮掩,露出原本相貌。
那蓝袍人就跟在他身后,两人并肩而立,月色朦胧之下,倒像一对壁人,如果不是魏千星见过蓝袍人出手狠毒,气势霸道雄浑,还真以为他是女扮男装。
张玉轻笑道:“这八个字,难道不是你们这些朝廷鹰犬的所长吗?”
魏千星见状,二话不说,从怀中取出响箭,一点焰火直冲云霄。
“以多欺少,不讲武德。”
张玉话音未落,便施展‘追云逐电’,向前奔出五六丈,半途抽出长剑,在空中画出一个半圆,如半轮紫月,斜着斩向对手左腰。
“好一把神兵!”
魏千星眼中闪过贪婪之色,之前险些丧命此剑之下,早就有所留心,并且已有应对之策。
白袍人兵器不凡,但内功境界明显低微,自己在牛头丘是猝不及防,才被他斩断佩刀。
对于内功高手而言,飞摘叶皆可伤人,芦苇朽木皆可为剑。
“只要与他比拼内力,优势便在我。”
这些念头,自然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他同时抽出新换的长刀,灌入内力,犹如实质,迎击上去。
魏千星炼的《虎息藏风决》,内力以雄浑著称,他水磨功夫几十年积攒下的内力,自然要远远胜过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嘭!”
紫剑与绣春刀相撞,锋刃之间隔着三指宽的间隙,双方的真气还在不断的压缩比拼,强大真气产生的劲风向四周刮去,在河面上掀起波涛。
“怎么会?”
魏千星脸上的笑意僵住了,转而惊骇欲绝,他再次弃剑,飞身后退。
对方上来便竭尽全力,紫剑上蕴含的真气极其霸道,两者相抗,不说刀切豆腐,也是利斧断木,自己瞬间就溃败下来。
他自诩刚猛的《虎息藏风决》,在对方修炼出来的这种真气面前,似乎不堪一击。
“当!”
前后不过短短五息时间,这把绣春刀再次崩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上。方才这一招,虽然在几息之间分出胜负,但张玉赢得也有些惊险。
魏千星丹田内力如湖泊,底蕴深厚,但要外放之时,只能经过一条小水渠,前期还得开放铁闸,其速度、威力大大减弱,等他反应过来,想全力催动时,已经为时已晚。
而北冥真气,原本就霸道无比,加上张玉把真气储存在经脉之中,随时调用,使得原本就霸道的北冥真气,催动之下,犹如瀑布从九天而落,一下就能冲散对手的真气。
“好霸道的真气,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魏千星失了兵器之后,乱了心神,只能一再后退,勉强招架,他已经放弃拖住两人,等待援兵围剿的想法,只想着立刻退走。
这便是朝廷与江湖不同。
江湖中人,无论正邪,都约莫知道一入江湖生死无定,最后关头,还有几分搏命的勇气。
而选择官府体制,过惯安稳日子,便时刻想着給自己留退路,有一丝逃命机会,也不愿放过。
张玉哪里肯放他走,施展‘飞鸟式’,甩出两点金光奔向其双目。
魏千星只能边退,边运转内力,双掌推出,拍飞两根金针,只是如此便相当于用红夷大炮打蚊子,自身消耗极大,若是对方时间充裕,大可以用这种方式慢慢磨杀他。
张玉自然没这个时间,用蝎尾金针,只是想拖出这条滑手的泥鳅,在其运功拍飞金针时,他继而施展‘乱云飞渡’,几道紫色剑影在空中奔向魏千星。
“啊!”
魏千星发出一声惨叫,转瞬之间,双腿便被刺出两个血洞,脚步踉跄,慌乱地向那匹玉照狮子马跑去,他已经丧了胆气,现在只求活命。
“去死!”
他从怀中摸出一物,猛然洒出,扬起漫天的白色粉末。
张玉连忙止住脚步,将白袍往上一扬,挡住那些白色粉末。
“石灰?跟谁学的阴招?”
且说在旁观战的蓝皓,突然看向官道方向,他耳力犹在,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正在不断逼近,应该已经不足五里,他随手甩出一枚石头子,将正翻身上马的魏千户打了下来。
“动作快些,锦衣卫的追兵要到了。”
张玉闻言点头,却收剑回鞘,只抬掌打去。
“鹰犬,看掌!”
魏千星见白袍人不止抽了什么风,弃用那柄神兵,又听蓝袍人说援兵将至,也生出活命希望,只要再坚持片刻,自己就能绝境重生。
他收敛心神,重提战意,仓促间出拳回击。
张玉脸上露出喜色,在拳掌接触瞬间,卸去最开始那股强大劲力,他化掌为爪,手臂如藤蔓般延伸,扣住魏千星手腕,紧紧扣住几处穴位。
这是《捉龙点穴手》中的一招‘攀龙附凤’。
“你跑不了了!”
魏千星见张玉露出阴谋得逞的笑意,心中一颤,他连忙运转内力,想抽出右臂,同时左拳挥动,想逼退对方,白袍人却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住了他,左手始终扣着自己右腕,而另一只手与他过招。
不知为何,白袍人以防守居多。
如此一来,双方陷入相持,后天境内功修为雄厚的优势便逐渐发挥出来。
“还是年轻,经验不足,姜还是老的辣!”
魏千星的自信心又回来了,拳掌交接,劲风四射,隐隐占住上风。
从外人看来,两人的姿势颇为怪异,跳交际舞一样。
其实北冥神功炼至后面,周身每一处穴位都可以吸取内功,根本不必如此麻烦,只是张玉才跨过门槛,还在蓝皓怂恿下,想着一口吞下魏千星这个胖子。
“嗯?”
魏千星突然觉得右腕一阵酸软,忍不住想要松开拳头。
他还来不及多想,这股酸痛酥麻之感,迅速沿着经脉向肩头迅速扩散,整条手臂绵软无力的垂了下去,任由对方拿捏。
“怎么可能?”
他连忙调用内力,却发现自己输送向右臂的内力,如泥牛入海般,瞬间就被抽走。
魏千星惊骇欲绝:“这是什么功夫?”
“老东西,不要挣扎了,快把你的内力交出来!”
张玉脸上笑意绽放,他像对着小白兔,张开血盘大口的猛兽。
“妖法?”
丹田中的内力源源不断被张玉左手大拇指的少商穴吸走,每催动一次,内力便少了一分……
“你用的是妖法!”
魏千星心态再次崩溃,他岂知北冥神功的厉害,就像溺水的人,明知越挣扎陷进去越深,还是忍不住奋力往死路上飞奔。
“后天境界的内功修为,果然雄厚!”
张玉心中大喜,那些真气自少商穴入,经由手太阴肺经,进入膻中穴,在真气旋涡中,飞快地转化为北冥真气,注入丹田之中,这个过程中自然有不少损耗,除去自然逸散的,十成最终只能得五六成。
持续片刻后,之前张玉是池塘,魏千星是湖泊,如今双方地位逐渐置换。
魏千星只觉浑身虚脱,自己丹田中的内力,此时已经不受控制了,如江河决堤,一泻如注。
他竟全然不顾锦衣卫镇守千户的体面,苦苦哀求:“少侠,饶……我一命,我撤回锦衣卫人马,不敢再追了…”
张玉看向远处原野上,黑影绰绰,马蹄声逐渐逼近。
他终于松开左手,魏千星虚脱地倒在地上,丹田已经被吸干了,就剩下最后一口气,就算活着,也是个废人。
此人见过自己相貌,自然不能留下,张玉以破甲式近距离射出一枚蝎尾金针,金光彻底没入眉心,死得已经不能再死了。
张玉翻身骑上那匹肩高八尺的白玉狮子马,这畜生识趣得很,没敢反抗,打了响鼻,老实地任由驱使。
“蓝兄,上马!”
蓝皓飞身跨坐马上。
那两匹凡马不堪驱使,也跃不过这条河,只能共乘此神骏。
“走了!”
张玉紧握马缰,在空地上绕了半圈,猛地向河流冲去,白玉狮子马高鸣一声,四蹄腾空,越过河面,稳当地落在了对岸。
数百锦衣卫缇骑赶到河边时,只看见一道白影在对岸的夜色中晃过,随即绝尘而去。
“千户大人战死了!”
“为大人报仇。”
一部分人取出弓弩,朝对岸射去,当然这是徒劳的。
两名百户连忙约束属下,去下游寻水浅的地方渡河,他们心中跟明镜一样,这其实和射向黑夜中的弩箭没有区别,都是徒劳的,只是该有的动作必须到位。
河对岸边,荒野之上,星月同辉。
张玉心中无比畅快,得到北冥神功,他终于有信心试手天下英豪。
“稍待时日,我再也不是随风摇摆的苇草,而是一艘能乘风破浪的大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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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