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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掖幽庭的隐秘
    第202章 掖幽庭的隐秘
    那些人依旧侯在殿前,等待总管太监的传召,唯一坐在绣墩上的兰嫔,显得鹤立鸡群,谁也不会把这张小凳子当成昭德宫的优待。
    章威跨过门槛,扫了眼还未离去的两人,高声道。
    “有懿旨,兰嫔入宫觐见。”
    结束在众人目光下的煎熬,女子小步快跑,提着宫裙走上台阶,对着除了赏她一绣墩,其实什么也没做的章公公千恩万谢。
    秦顺儿站在庭间,心乱如麻。
    原本打算将他当成随员,带入紫禁城,找机会见过掖幽庭那人,一切悄无声息进行,岂料横生变故,在思凰阁与梅心战了个平手,李鱼在贵妃娘娘心中挂了号,只怕也已经引起不少人注意。
    “走吧,秦公公。”
    张玉显得轻松许多,手里拎着一根金色长穗。
    那端拴着白色云纹玉牌,正面刻着‘太平无事’。
    这种宫禁通行令牌,万贵妃会赏给办差得力的亲信,以示恩宠,只是实际作用非常有限。
    秦顺儿也有一块。
    “去…去哪里?”
    “秦公公在紫禁城的值守房。”
    秦顺儿明白了,他根本没想离开皇宫。
    两人走出昭德宫。
    曲池柳荫,斜阳横铺。
    一肥硕的天鹅,展开双翅,踏波而行。
    此地四下开阔,无遮无拦,虽然不时有内廷宦官经过,但还是比较好说话。
    秦顺儿看向那块太平无事牌,低声道:“张先生,你不会今天就想去吧?”
    “秦公公猜得真准。”
    “张先生,这里可是紫禁城啊!”
    秦顺儿急得像池中落叶上的蚂蚁,皇宫就如万岁山旁的太液池,看似风和日丽,平静无波,谁也不知道底下酝酿了什么狂澜,一旦牵引起来,顷刻之间,便是浪掀船翻,死无葬身之地。
    “你要去的地方,又是掖幽庭。”
    “掖幽庭怎么了?”
    秦顺儿叹了口气:“掖幽庭关着的奴婢,多是罪官家眷,宗室子弟,遇赦不赦,一辈子也出不来,常年驻扎着御马监最精锐的侍卫,还有内廷高手当值。”
    “你说的,我清楚了,如何行事,张某自有决断。”
    张玉在江湖中厮混惯了,在紫禁城无异猛虎入柙,再说,他也担心久则生变,靠半真半假的‘死穴’,暂时能要挟住秦顺儿,又有几分可信?万一自己身份暴露,只怕想走也走不了。
    秦顺儿见劝说无果,便道:“张先生有了太平无事牌,只需去找昭德宫总管,就是之前那位章公公,报备一声,便可在值守房留夜。”
    张玉轻笑道:“听秦公公的意思,伱今夜不打算留在紫禁城了?”
    秦顺儿低声道:“我仔细想了下,光熙庄那边还要再作安排,预备可靠人手,以防宫中去调查,这件事,我得亲自出宫去办。”
    “那秦公公自去便是。”
    秦顺儿看向张玉,哀求道:“张先生能否帮我解开死穴。”
    他能清晰感受到,随着时间推移,头脑愈发沉重,不时眼前发黑。
    张玉摇头道:“不能。”
    “张先生……”
    张玉笑道:“明日卯时前,你来找我,秦公公且放宽心,张某的独门点穴手法,非常精准,力及毫厘,保证你不到时辰死不了。”
    秦顺儿这种纯粹小人,没有足够威胁他性命的手段,令其恐惧到不敢反抗,稍微让其喘口气,便会露出毒牙,从背后给自己来上一口。
    值守房在绿柳池西南角,离昭德宫正门,也不过三四十步的脚程。
    两排青瓦红墙的平房,后面斜倚着大片金环竹,春夏之际,内官们苦于蚊虫叮咬,除了当值之夜,都宁愿出宫回到十二监睡觉。
    每间房样式相同,四五个平方,仅能容身。一张木床,一张木桌,简陋异常,比寻常财主家下人住的还不如。
    大貂寺在外面起居八座,势比王侯,到了紫禁城,只能住这样的房子,也是为了提醒他们,再如何声势煊赫,也只是皇帝家奴。
    两人站在桌前,对着一张草纸画成的图,上面标注了禁城各处宫苑的分布,张玉看过几遍后,轻轻点头。
    “张先生你真记住了?”
    “记住了。”
    “好,那我就烧了。”
    秦顺儿颤抖着手,拿过草纸,放在烛火上,看着它逐渐成了灰烬,不时做贼心虚地看向门外,又拿过茶壶,浇灭尚未完全熄灭的灰烬,驱散房间内的烧纸味道。
    张玉见他十分慎重的样子,问道:“有必要吗?”
    秦顺儿哭丧着脸道:“私画宫苑,意图不轨,是诛灭三族的罪过。在紫禁城烧纸,罪分三等,无心生火,脊杖八十,有心纵火,也是诛灭三族……”
    太监是皇帝家奴,杀之不必以国法,外朝大头巾也只会拍手叫好,他们能够依附的只能是皇权,为主子清除异己,甘为鹰犬,背负骂名,若有半点不忠,杀之如屠一狗。
    “无论朝廷,或者江湖,对于诛人三族,都有些特殊癖好,似乎不如此难以展露霹雳手段,不足以教异见者畏惧臣服。”
    待秦顺儿离开后,张玉将门关上,坐在床上,修炼北冥神功。
    直至半夜子时,忽来疾风,竹林哗哗作响,无数黑影在地面晃动。
    一道身影悠忽而出,潜入曲池旁的茂柳,躲过两队侍卫后,立刻转身,向着东南角而去,走走停停,如此过去四五里,倒也安然无事。
    这段路有很多草树木、石林曲水,地势较为复杂,比较好隐藏行迹。
    “可惜好走的路,已经走完了。”
    张玉看向那条甬道,夹在宫墙间,不定时有侍卫巡夜经过。
    东边是储秀宫、泰安宫,西面是春华宫、景福宫,四座挨在一起的小宫殿,加起来面积也才昭德宫的一半大小,住的都是低阶的妃嫔。
    万贞儿是皇贵妃,两者间差了三个大等级。
    也好在半夜起风,阴云缭绕半遮玉轮,外间光线不是十分明亮。
    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巡夜的侍卫由北至南从甬道出来,当先的人提着宫灯,照亮前路,后面跟着九名带刀侍卫,皆是御马监选拔的精锐宫宿。
    “只能赌一把了!”
    待他们走后,张玉飞速窜出,施展‘追云逐电’,进入了甬道。
    这条甬道足足有三里长,一棍子捅到底那种。
    张玉不敢作丝毫停歇,疯狂地将北冥真气灌注至双腿,运转起飞云神功,短短七息,黑影逆风而行,奔出了三里外,总算赶在下一队侍卫来之前,出了甬道。“还好没被瓮中捉鳖!”
    张玉长舒了口气,心中暗道:“皇宫大内,卧虎藏龙,之前总听说,江湖中人进出紫禁城,高来高去,如入无人之境,看来那只是对大宗师而言,顶级武夫,原本就是天下皆可去得,寻常之人,若是轻视朝廷掌握的武力,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此时已经来到后宫东北角,背靠东北两面高达两丈的宫城,又修了半圈围墙,圈出这方天地,名唤掖幽庭,说起来好听,用后世简朴的话说,就是皇宫下水道,专门处置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前面就是掖幽庭了。”
    张玉躲在墙角,忽然觉得此地格外安静,好一会儿,也没见巡逻的侍卫经过,他悄悄探出身体,向右侧望去。
    掖幽庭大门前的侍卫,竟然一个也不见了。
    张玉踌躇片刻,飞身攀上了高墙,落入庭内……
    掖幽庭某间房内,临时找来的那根蜡烛,在长案上忽明忽暗。
    或许是时间久了受潮,不时冒着‘噗嗤’灯,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了。
    “咳咳~”
    那人四十岁左右,脸色蜡黄,双目浮肿,他穿着明黄色的圆领团龙服,有在外面加了袭玄色锦绣披风,身体坐在椅子上,似乎都有些费力。
    “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他将背靠在椅背上,双臂搭在扶手上,才勉强坐住了。
    “陛下。”
    随侍太监见状,双目含泪,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折叠成方,垫在男子背后。
    “多谢赵伴了。”
    男子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朕这身体啊…莫非真是获罪于天不成?”
    随侍的老太监悄悄擦了下眼泪:“陛下就是天子,父亲岂会降罪给儿子?只要好好用药将息,很快就会好的,陛下不是说过,待到秋来九月,还要效仿太宗皇帝,巡视幽燕,狩猎黄羊,奴婢们都盼着那一天的盛会呢。”
    深夜密临掖幽庭,此人正是当朝称孤十一年的明国佑圣皇帝。
    佑圣帝笑着点头:“好啊,君无戏言,那时一定去,马卿家也去,朕只信得过你的医术。”
    长案对面,同样有张椅子,黑影投射在高大的墙壁上。
    椅子上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穿着囚服,身形佝偻而僵直,双目浑浊无光,似乎压根没听见皇帝的问话,嘴里不时喃喃自语。
    他正是已经告老还乡的太医马阳春。
    “不要杀我!”
    “不要杀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老太监踏出两步,将手搭在马太医额手腕上。
    “脉向平稳,气息不乱,你装什么疯?”
    “马阳春,你要是还有半颗良心,就该如实回陛下的问题。”
    马阳春似乎更加害怕了,蜷缩在椅子里,什么也不愿再说。
    “赵伴,不要为难他,你去门外守着。”
    “陛下,你的身子?”
    “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不在这一时片刻的。”
    见皇帝这般说,老太监只得退了出去。
    佑圣皇帝看着那根愈发昏暗的蜡烛,心内五味杂陈,身在帝王家,他原本只是作为一个闲散王爷,机缘巧合之下继承了皇位。
    他自知不算一个合格的君主,什么都怕,怕死人、怕生病、怕堆积如山的公务,但也没做过什么恶,庸庸碌碌十一年到了今日。
    “佑圣初年,朕自太庙祭祖还宫,感染了急恶风寒,卧床不起,整整辍朝三月。”
    “京中流言四起,说朕无德行,不肖祖宗,获罪于天,这才降病给朕。”
    “朕记得,那时的太医们束手无策,怎么也不见好,当然这也不怪他们,朕是皇帝,用药施针,总是以稳妥慎重为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但是马卿却挺身而出,为朕施针,那一针解了朕的风寒,也稳住了朕的皇位啊。”
    房间内只剩君臣两人了。
    马阳春看向皇帝,双目逐渐恢复了清明。
    他颤声道:“陛下…您还记得…”
    佑圣帝自嘲的笑道:“朕是庸碌之君,可以不认识六部尚书,可以将宰辅的名字写错,但对于身边的近臣,对有恩于朕的人,就算担负天下骂名,朕也会将他们放在心中。”
    马阳春闭上双目,他一家老幼五十六口,还全在沈三思手里啊。
    “陛下……您问吧,臣知无不言,言无不真。”
    佑圣帝咳了起身,用手巾捂住嘴巴,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
    “她…她真的怀了龙子吗?”
    马阳春闭目沉思片刻,缓缓道:“臣不知道。”
    佑圣帝又剧烈咳嗽起来,他苦笑道:“你还是不愿说。”
    马阳春满脸为难道:“不是臣不愿说,是臣不知道怎么说……”
    “那日,兰嫔娘娘请臣入宫。”
    “臣原本以为是为兰娘娘瞧病,谁知她说,是宫中素姑娘不舒服。”
    “臣心中疑惑,还是为素姑娘诊了脉,确实是……喜脉。”
    佑圣帝忽然间脸色微红,双目泛光,急切道:“既然是有了身孕,那…那你为何还说不知道……你是朕最信任的御医,看过起居注,应该知道就在一个月前,她是侍过寝的。”
    马阳春叹了口气,苦笑道:“那就要说到臣的疑惑之处了。”
    佑圣帝怒道:“有何可疑之处?难道你也信了市井流言,认为朕不行…不能行人道?”
    马阳春连忙摇头道:“臣的疑惑之处是……臣自始至终没见过素还真姑娘,诊脉之时,隔着道帘子。”
    佑圣帝皱眉道:“这…这也不算什么可疑吧?”
    “行医之道,在于望闻问切,臣今年七十八,自任太医令以来,为后宫娘娘诊脉,从未设过帘子,臣去储秀宫时,兰嫔娘娘一向客气,迎至宫门口,为何一个宫女瞧病,却要设帘子?”
    佑圣帝沉默半晌,问道:“你的意思是?”
    “臣不敢断定珠帘后,有喜脉的人……是不是素还真姑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