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日,莺飞草长,十分混乱。
作为一个孩子,小白初很有作为一个小孩子的觉悟。旁人的事,只要与她没什么干系的,即便再怎么蹊跷,她都一概不去理。
小孩子的另一个觉悟是,忘性大。由巨兽变为大狗的那只神兽,自被白初砸了石头以后,就没再搭理过她。于是,很有小孩子觉悟的白家小姑娘,回了家以后就自然而然把巨兽给忘了,更加顺带不记得凡人对着哥哥喊了声狐狸。
她只记得那条被她砸了的狗,还有一个莫名其妙似乎是对哥哥有点凶的凡人。这些东西与她无关,一概不重要。她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寝殿没了该住哪这样的“严重”生存问题。
没了寝殿的白初一路跟在哥哥身后回到主峰,在要进主殿时,依旧被拦在了门外。
小白初抿着唇,仰头看着自己站在门里边的哥哥。
白炘低睨着她:“知道自己惹了什么祸?”
一双眼睛荧荧亮,白初委屈着摇头。
“不知道?”白炘上下打量她一眼,“那就继续在外头站着吧。”说着就要折身往里走。
“哥哥不要——”小白初伸手就要去拉他的袍袖,袍袖没拉到,反倒被门口的光柱给刺了手。
“哥哥……”白初捂着手,声音低低的,“阿初知道错了。”
白炘回头,一双眼睛淡淡的扫来:“错哪了?”
“……”白初撅着嘴,一双眉毛微微皱起,一声不吭。
白炘面上没什么表情:“不说?那接着站外头。”
白初鲜少受到哥哥这么对待,她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袖口,一张小脸蛋变得微微发红:“哥哥……”
白炘挑眉。
“阿初……阿初没有好好练字。”声音小得像蚊子,细细糯糯的。说完这一句,她还不忘悄悄抬眼觑他,小心观察他的神色。
淡漠的面容,喜怒不显,他没说话,只是那么简单看着她。
白初抿唇,双手袖口攥得死死:“哥哥……阿初已经说过了。”
“说过了?你觉得够?”他说话时,眼神也是淡漠的,似是一切都不以为意。
白初咬唇,怔怔看他,眼里瞬时腾出一片雾气来:“哥哥……阿初、阿初还把主殿弄脏了,还涂黑了哥哥的折子,还有那些地板和墙壁……”
“哦,原来你都知道。”淡漠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情绪起伏,他低睨着她,面容却愈发严肃起来,“还有呢?”
“还有?”白初眼眶微红,“阿初没有好好待在房里,偷跑出去玩了。”说完,停下来,小心翼翼看向哥哥。
“接着说。”
“……”白初扁着嘴,怎么也想不出来了,“哥哥……没有了。”
“没有了?”白炘居高临下看她,“刚刚在外头为什么要欺负那条狗?”
“我没欺负它!它吼我,是它欺负的我。”声音软软糯糯的,话里全是委屈。
一双眼凉凉看过来,威严似摄人:“一条狗吠几声你就朝它扔石子,还想杀了它,吃狗肉?”
一双袖口被攥得满是褶皱,白初被这冰凉的眼神吓住,声音不自觉的再弱了几分:“我气不过……”
“生气就胡乱决定生杀,谁教你的!”声音陡厉。
白初肩头一抖:“哥哥,那只是一条狗……”
“小小年纪一条狗都不放过,更何况是其它生灵!”
白初害怕的着看哥哥陌生的表情,目里很快盈出了水来:“那不是普通的狗……它之前很大,它先划破了我的裙子。”
白炘瞥了眼她被划开了一道长口的裙子:“你不先去招惹人家,人家怎么会来招惹你?”
白初鼻头开始泛酸:“我没招惹它,我就是想进到那个洞府里去,赶里面的东西出来,然后……它就冲出来撕了我的裙子。”
“进别人的洞府,还赶人家出来?”他的目光愈发冰冷,“白初,你凭什么赶人家出来?”
一双眼睛满是朦胧,白初擦擦眼,抽噎着开口:“我想进去,为什么不能赶人家出来?整个青丘都是哥哥的,我为什么不能赶人家出来?”
白炘走两步近她,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白初,如果有人不经你允许进了你的寝殿,还要赶你出来,你会不会高兴?”
白初摇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狠狠说着:“谁赶我出来,我就用爪子撕裂他!”
“我搬走了你的寝殿,还赶你出来,你是不是也要用爪子撕裂我?”
白初猛的摇头,目里泪水又凝聚而起,声音越来越小:“青丘是哥哥的,阿初的寝殿也是哥哥的……”
“既然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不是你的,那你又凭着什么去霸占人家洞府,还赶人出去?”他直视着她,话语说得平缓,“仅仅因为你是我妹妹?”
白初抿着唇,眼眶湿了又湿。
他对她说话愈来愈耐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前日练字时有没有写过?”
一张脸全都哭了,白初抽噎着点头。
“知道错了?”
白初低着头再点。
他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未掉的泪,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既然知道错了,就到前头空地上去跪着,被杵在这里挡路。”
跪着?明明方才还只是站在门口的……白初可怜着一副神情看他:“哥哥,阿初不想……”
“做错了事,就要认罚。”白炘睨着她,神容淡漠,“你既然敢做,就该好好承担后果。”
白初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望他:“跪多久?”
“两个时辰。”
白初再攥了攥袖角,声音低低弱弱的:“我的寝殿……还能有吗?”
“想要寝殿?那就跪足一晚上。”
话语淡漠,由不得人置喙。
他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走进夜色里,当着他的面跪下去,心里略微一疼。
周遭到处可见值夜守备的侍卫,他家的小丫头,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没有在人前跪过。那一副小身板孤零零的跪在空地上,看着可怜得很。
他张了张口,想着还是把她喊起来?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白炘别过头,走进殿里。
丫头被他惯习惯了,在人前显得一身傲慢。有些事情,她是明知故犯,不让她吃点苦头,下次还不会长记性。心疼丫头是一回事,不能把家里这唯一的小丫头养歪了心智又是另一回事。
殿里没有点灯,主位前的几案上,漆黑的折子早就被重新换过。他提起朱笔,陡然想起今天遇到的那个“凡人”来。
那也是个倒霉人,几万年前篡了她家老头子的位,没过几天又被她亲弟弟反将位置篡夺回来。接着神隐漂泊于三界,踪迹难寻,没想到,竟然是被打散了魂,躲到了青丘来,算准了他平日里不会凝神去打探青丘境内突然多出来的魂魄,即便发现了,也不会出卖她?
既然如此,她也应该知道,她若真来求他,他保不准真能顺手把她魂魄凝了,何至于躲了三万年,只能借着凡人的身子出来走动。到头来,形神俱灭,还得跟着凡人入轮回?
明时?启天地之明,应万物之时,新取个名字还是这么心高气傲。入了轮回,到冥界,她能凭着凡人的壳子掀起几层浪?
唇角微勾,朱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合上一本折子,再打开另一本。
凡人在世几十载,不过弹指一瞬间。白炘搁下笔,回想起那人原本的容貌风华,明眸皓齿,倔傲肆意。那样的一个心气高的人,怎么会甘心做个处处普通的凡人?
如果她不甘心,会怎么样?
如果她甘心,又是一副什么样的情形?
白炘的唇角勾出几分笑来,连目里似也染上了几分笑意,漆黑的瞳,隐约现了几分金色的光泽,这样的目光,光华内敛,狡诈暗藏,似狐狸看到了猎物,不抓到手,好好把玩一番,绝不甘心。
一夜,很快过去。
白初有了新寝殿,离主殿位置没有原来的近了,殿阁却比之前的大了不少。
刚洗过澡换过衣,还没来得急躺倒床上睡一觉,就被莫名其妙来了兴致去北岭的哥哥给拉了出门。
莺飞草长,蔷薇开漫山遍野。
白炘极有目的牵着妹妹在蔷薇丛里漫步,然后,很是“碰巧”的和昨日的“凡人”遇上,唇角牵起笑来:“蔷薇姑娘,又见面了。”
刚拔了一株野菜的明时抬起眼:“蔷薇你妹夫!”
“妹夫?”白炘瞟了眼白初,含笑看回去,“天后做的媒,据说我妹夫是你亲侄子。”
野菜装进篮子里,明时起身,两三步走到白初面前,盯着她的小脸看了看,目光落回到白炘身上:“模样不错,就是性子野了些。”
“蔷薇姑娘,说到性子野,谁能比得上你?”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让你家狗嘴里吐出象来看看?”
明时笑了笑,走近他,镰刀抵在他胸前:“狐狸,要不是我身上这壳不方便,非把你打趴下不可。”
“在我的地方还敢大言不惭。”白炘只手轻易夺过那把镰刀,放入她的篮子里,“蔷薇姑娘,因你这句话,今天你得请我吃午饭。”
“狐狸,你脸皮真厚。”
“厚?你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