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陷入片刻的寂静。
前方的车流缓缓流动起来,陷入安静的布加迪威龙再次发动。陈清野单手握着方向盘驾驶,姿势看上去很散漫,薄唇的嘴角却抿得很紧。
岑舒贤已经发现了,陈清野不喜欢接这种茬。他不会讲那些很虚的花言巧语。
……大庆炼钢遗留的最后一块钢铁直男。
“你晚上想吃什么?”
幸好陈清野还是主动开口了,没让两人的交谈彻底掉在地上。
岑舒贤说:“我不吃晚饭。”
陈清野蓦然用清黑的瞳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怎么了?”她眨了眨眼睛。
“那次艺术节彩排结束,你不是和那个唱天后的男生去吃晚饭了吗?”
“……”
亏你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哥。
岑舒贤噗嗤笑了:“没有真的吃,我只是给邹程拍照了而已。”
“……”
陈清野默了几秒:“等你下班后,我送你回学校。你不要让那个男的来接你。”
岑舒贤讶然:“你怎么知道他上次来接我?”
“……”陈清野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最后憋出一句,“我猜的。”
“哦——”岑舒贤垂下睫,“我凌晨才下班,你要等……”
岑舒贤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上面显示的名字是“莫莉书店吴经理”。
“吴姐,怎么了?”她压低声音,语调带着歉意,“我这儿有点堵车,大概要晚点到。”
听到对面的话,她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哦哦,好的。”她微笑道,“谢谢您,您下班时也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后,岑舒贤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不用送我去书店了。”
“嗯?”
“我们店经理说今天天气太差了,我不好过去,而且也没多少顾客,让我下周再补班。”
豆大的雨点不停地敲落在挡风玻璃上,前方连绵的车灯在雨水里融化,仿佛一团打翻的颜料。这场暴雨不知什么时候会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脱离这焦躁等待的酷刑。
岑舒贤望着前方,有些茫然。
从这儿到芝大还有二十多公里,难道她要和
陈清野尬聊个把小时吗。
她自认还算懂语言艺术,但和陈清野聊天她总莫名有些力不从心。
“我先带你去俱乐部吧。”
岑舒贤回过神,没太听清:“什么?”
“帆船俱乐部。”陈清野抬了下手指,指了个方向,“过了这条街就是。”
-
车驶上解放中路,鳞次栉比的摩登高楼大厦之间,有一栋没有标识的建筑尤其显眼。
建筑外形呈圆柱形,全部贴着玻璃幕墙,屋顶则是海浪般的流线型,在雨中像一只漂亮的水晶杯。它仅仅有旁边高楼的三分之一高,却占了比它们多一倍的面积。白玉围墙隔开一个宽阔的广场,装饰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被雨水洗刷得鲜绿。
陈清野的布加迪毫无阻碍地通过门闸,门口穿着制服的保安站得笔直,隔着车窗朝他们敬了个标准的礼。
车子穿过中庭,路过一个巨大的黄铜帆船雕像,整面帆则是由白玉雕刻而成的,哪怕是外行人也能看出价值连城。
帆船俱乐部。
岑舒贤在心里咀嚼这五个字。
魏倧做梦都想把魏彦峥送进来的地方。
她有些恶意地想,要是魏倧知道自己这个“没用的女儿”先他的耀祖一步踏进了这里,脸上的表情该有多大快人心。
陈清野将布加迪威龙停在自己的专属停车位。
岑舒贤解开安全带,先一步下了车。
她下意识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目之所及全是令人咂舌的豪车。
陈清野从车前头绕过来,看见岑舒贤抱着手臂,皱了下眉:“走这边。”
她回过头:“哦,好。”
“冷么?”陈清野问。
她的袖子和裙角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地下车库阴风一吹,确实有点冷。
岑舒贤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陈清野。
陈清野很平静地颔了下首:“上面有女更衣室。”
岑舒贤:“……”
既然是陈清野的车位,那一定是最好的位置,电梯就在旁边。
两人上了电梯。
陈清野双手插兜,垂眼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和岑舒贤离了半臂的距离。
岑舒贤抿了一下唇,眼神有些复杂。
陈清野为什么要站那么远。
……他们现在真的看上去很不熟。
他们是谈恋爱了,还是被迫政治联姻了?
所以,怪不得他让她来钓他。
是因为他陈清野天生被动,时刻要保持自己的态度吗。
但她谈恋爱可不是为了和一盘菜大眼瞪小眼。
岑舒贤向陈清野的方向挪一步,仰起脸:“……哥哥。”
陈清野的姿势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他侧颜看向她,眉头微蹙。
不是,陈清野你为什么用这种见鬼的眼神看我啊。
但岑舒贤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面色如常地轻柔一笑,伸出自己的手:“我手好冷啊。”
“……我等会让人给你拿个暖手宝。”
“你帮我暖暖,好不好。”
陈清野盯着她伸出的手。
中间停顿的时间之久,让她差点以为陈清野在给她看手相。
然后陈清野提了提自己的外套口袋:“嗯,你放进来。”
“……”
真是服了。
电梯里“叮”的一声,到了。
“算了。”岑舒贤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冷点保鲜。”
-
岑舒贤跟在陈清野身后,走进帆船俱乐部的大厅。
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圆柱建筑的中间是中空的,室内是环形构造,可以透过玻璃看到对面的大厅。天井的一层有一个玻璃花房,种满了各式各样的热带植物。雨水由屋顶的集水器汇集起来,以固定的频率倾洒而下,仿若一面挂在玻璃上的自然瀑布。
陈清野让她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走到前台和站在那儿的女服务生说了几句话。
随后,其中一个女服务生朝她走过来。
“岑小姐,我带您去更衣室。”
“谢谢。”岑舒贤站起身,走出几步后,佯装不经意地问,“陈清野和你介绍我了吗?”
“是的,岑小姐。”
“他有介绍我的身份吗?”
“陈少爷说您是他的女朋友。”
岑舒贤原本还想问问陈清野有没有带过别的女朋友来,但想了想她们应该不能随意议论老板的私事,还是作罢了。
她跟着服务生踏入更衣室,又被里面的陈设狠狠地闪了下眼睛。
一整面的梳妆台上,放着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小样都是顶奢的品牌。
“您洗澡后可以先穿浴衣。”女服务生指了指衣柜的方向,“您的衣服换下来后我给您烘干再送回。”
-
洗澡、吹头发、换衣服加补妆一系列事情弄完后,岑舒贤看了一眼表,已经距她和陈清野分别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她拿出手机,上面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但没有陈清野的。
岑舒贤又往下翻了翻,找到那个有显眼的红色感叹号的消息框。
陈清野的头像还是那枚意义不明的绿色月亮。
她从他的头像点进去,发现她已经能看到陈清野的朋友圈了。
不知道陈清野什么时候把她拉出的黑名单。
但他什么话都没和她说,就像还在守着昨晚她说别用微信联系她的要求一样。
女服务生走过来,朝岑舒贤露出一个职业的微笑。
“陈少爷在会客室,我带您过去。”
走了几分钟,一扇看上去就极其重工的水晶镂刻法式双开门出现在岑舒贤面前。女服务生弯腰为她推开,并做出请的手势。
隔壁是一片公共的休憩茶吧,木质装修沉稳而高级。
岑舒贤敏锐地察觉,在服务生为她打开那扇门的时候,茶吧里正在聊天的几对年轻男女声音小了下去,目光不约而同地朝她投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挺直脊背缓步走了进去。
令岑舒贤意外的是,会客室里只有陈清野一个人。
她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
陈清野正靠在窗边红丝绒的沙发椅上,长腿交叠搭在脚凳上,左手懒散地撑着下巴,右手里捧着一本书。落地窗外雨水瀑布泄银流雪,衬托着眼前的画面有几分安静的诗意。
岑舒贤勉强辨认出封皮上的字是“地狱一季”。
她花了五秒断定陈清野在装逼。
因为从她进来,就没看到陈清野翻页。
服务生已经默默地退出了房间,还贴心地轻手轻脚关上了门。
岑舒贤朝陈清野走过去。大理石的地面外围没有地毯,她的鞋跟敲在上面有嗒嗒的声响。
陈清野听到声音,抬头朝她看过来。
室内暖黄的光落在他眼底,显得他清黑的眼瞳比平时多了几分柔软。岑舒贤第一次用这个角度打量陈清野,莫名有种像摸狗一样想要揉搓他脑袋的冲动。
“陈清野。”为了压抑这种不必要的冲动,岑舒贤蹲在了沙发椅旁边,“你在看什么?”
她轻柔的鼻息拂过陈清野的手指,他有些不自然地把书合上:“……书。”
“写什么的?”
“阿蒂尔兰波的诗集。”陈清野放下腿,换了个正襟危坐的姿势,指了指旁边的茶几,“不吃晚饭,果切总可以吧。”
岑舒贤看向茶几,飞快地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含糖量:“可以吃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