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第三周, 岑舒贤的外婆做完了心?脏手术。
手术结束后还要住院观察三天。
最后一天,岑舒贤来接外婆出院,走出电梯却?碰上了魏倧。
魏倧一如既往地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女孩子?家家, 穿得妖妖道道, 像什么?样子?。”
岑舒贤敌意地打量他:“你来干什么??”
“连人?都不会叫?你.妈把你带的真没?礼貌。”魏倧皱着眉,“你姥姥拿着我公司的股份,说什么?也?不肯交出来。真是的, 一个?老太婆又什么?都不懂, 我给她折成现金不是更方便吗?你去?劝劝她。”
她面无?表情:“不要随地大小爹,我现在不姓魏了。”
“你……”
没?等?魏倧说出什么?, 岑舒贤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岑舒贤走进病房, 外婆正背对着她坐在床上。
灿烂的日光里, 那道佝偻的背影却?显得格外瘦小和单薄。
她鼻子?一酸。
“外婆。”岑舒贤一边轻声唤道,一边绕过去?看了下床头柜的暖壶。
外婆伸手握住她的手:“舒舒啊。”
她注意到外婆的情绪有些不对:“魏倧跟你说什么?难听?的了吗?你别把他说的放心?上
。”
岑舒贤被外婆拉到身边坐下, 温暖粗糙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魏倧和我说……”外婆迟疑了一下, “说了你的事。”
“我?我的什么?事?”
“他说……你高中那会儿就老是因为?谈恋爱让班主任给他打电话。还有, 他手底下有人?的孩子?和你在同一所大学, 说你出了名的水性杨花,私生活混乱……”
“……”
岑舒贤没?有说话。
空气中有微小的灰尘在阳光里起?舞。
“但我是不信他这么?说你的。”外婆握紧她的手,忍不住咳了几声, “我知道, 你.妈走得早,你爸又是那样, 你肯定很难受……你想找个?爱你的人?, 有什么?不对?”
“外婆……”岑舒贤如鲠在喉。
她想说。
外婆, 不是这样的。
她没?有在寻找任何爱,她只是恨, 只是不甘心?。
恨魏倧那年狠狠甩开她妈妈,以一副鄙夷和恩赐的态度说“所有男人?都是这样,怎么?只有你大惊小怪”。
不甘心?这世上有多少词来粉饰男人?的用情不专,诸如“风流倜傥”“花花公子?”“浪子?回头金不换”。
那她作为?女人?,又凭什么?不可以。
“外婆也?不想你重蹈你.妈妈的覆辙。”外婆恳切地看着她,“舒舒,外婆知道……找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不容易,他们不值得,是他们的错。你擦亮眼睛,没?什么?不对……”
她不想让外婆伤心?。
如果外婆知道她早就是恨和恶的傀儡,一定会很伤心?。
“嗯。”岑舒贤勉强地弯了弯唇角,头靠在外婆肩膀上,“找不到我就和外婆相依为?命一辈子?。”
“外婆希望你能找到喔。”外婆轻轻拍着她手,“说不定就是现在的这个?呢。”
她的心?莫名漏跳一拍,像厄运临头的慌神。
“对了,还有件事外婆得和你商量一下。我老了,也?不太懂这些。我打算把魏倧公司的股份换成现金给你,要不然你欠着你男朋友一大笔钱,总比人?家矮一头。”
外婆的目光很温暖,岑舒贤却?有种被烫到的感觉,她撇开脸:“没?事的,外婆。这部?分股份是妈妈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我想留下来。”
她绝对不可能让魏倧如愿。
至于陈清野那边。
爱得多的人?才是感情里低人?一等?的那个?,她一直深以为?然。
“那外婆听?你的。”
“嗯。”
外婆叹了口气,担忧的目光像是看穿了她:“舒舒,外婆是过来人?……你妈妈走的时?候,我也?恨魏倧。但是,恨比爱还要辛苦。你还年轻,不要让恨拖累你。”
她眼眶一热。
“外婆也?想开了,什么?嫁不嫁人?的,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就算外婆陪不了你多久,我们舒舒这么?厉害,也?能照顾好自己。”
岑舒贤埋着头,把眼泪擦在外婆的花衬衫上:“外婆做完了手术,一定能长命百岁。”
-
把外婆接出院后的周末,岑舒贤约陈清野去?了横山寺。
她觉得陈清野那辆布加迪威龙开上山的话会过分引人?注目,不是很合时?宜,就让陈清野停在了山脚下。
从山脚到观音宝殿还有几千级台阶。
岑舒贤和陈清野十指交握着往上走,山风携着秋意吹过来,有一点微凉。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前面。
陈清野突然说了句什么。
岑舒贤没反应过来:“嗯?”
陈清野重复:“累了吗?”
他这么?问反而提醒了她,觉得小腿已经有些酸软。
她回头看陈清野,还是一副气人?的老神在在模样,仿佛根本没?爬了十几分钟山一样。
毕竟人?家从小就在帆船训练了。
在国内还算小众的爱好,既烧钱,也?要父母有耐心?。
岑舒贤出神不说话,陈清野以为?她是累成这样的,头低下了一点儿:“我背你上去?吧?”
她一下笑了:“不要,我看都是结婚的时?候新?郎才背新?娘呢。”
而且她要是来为?外婆祈福的,还是自己逐阶爬上去?更有诚意些。
“……”
陈清野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坚硬分明的骨节在她的指间很有存在感。
她突然问:“陈清野,你父母是不是很爱你?”
他瞥了她一眼,像是意外她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还好。”
她想,能让陈清野给出这种评价就是很不错的意思了。
家庭美满的小孩,能承受痛苦的阈值会更高吧。
幸福的家庭永远是对方的后盾,是源源不断的支持来源。
所以陈清野的傲气和散漫才会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那样。
一路终于走到观音宝殿。
陈清野买了香递到岑舒贤手里:“别被掉下来的香灰烫着。”
他妈妈信基督,虽然陈清野不信教,但是也?没?有跟着岑舒贤进殿里。
主殿中间是释迦摩尼,佛祖表情慈悲怜悯,仿佛垂目看过世间一切苦难。
岑舒贤捧着香,望着面前的佛像。
“我听?说过‘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也?听?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是真的吗?”她轻不可闻地说,“如果是真的,我放下仇恨,就能脱胎换骨吗?”
“我没?有别的所求,只希望外婆能够平安健康。只要外婆好好的,我愿意……不再让自己因为?恨变成一个?很坏的人?。”
岑舒贤敬完香后回头,隔着古刹的重重树影,宝鼎香火浮动,模糊了上方的空气,她却?正对上了陈清野的眼神。
她意识到,他一直在看着她。
可是……她是个?很坏很坏的人?。
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