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加迪威龙的车厢里暖烘烘的。
暖风拂过岑舒贤冻僵的指尖, 带来?一股渐次融化的酥麻感。
她睫毛上的雪化了,眨起眼来?有些沉重。
“……你怎么在这儿?”岑舒贤轻声问?。
她借着?半明半昧的光线打量陈清野。他的脸一半隐没在阴影里,青筋虬劲的手懒散地搭在方向盘上, 又恢复了她第一次坐他车时那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正?好?从帆船俱乐部出来?, 路过这儿。”
陈清野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显得有几分冷磁,听不出情?绪。
岑舒贤摸不准这句话的真实性。
毕竟莫莉书店确实在帆船俱乐部到芝大的途经点上。
只是,未免有些太巧了。
“那你训练还真是辛苦。”
陈清野不置可否。
暗夜黑的布加迪威龙拐上立交桥, 车速骤然飙升。车窗外深浓的夜色飞快掠过, 过分的寂静与加速都像某种心跳的催化剂,让人难以忍受。
岑舒贤轻咳了一声:“那个……直接回?芝大吗?”
“嗯。”
“下雪路滑, 别开这么快吧。”
陈清野瞥了她一眼。
他没说话, 但?仪表盘的指针肉眼可见地向左转了几度。
岑舒贤默默呼出一口气。
没想到陈清野突然笑了一声:“怕我带你一起死?”
短促的笑, 像是带动胸腔共鸣,在寂静中轻轻擦过耳膜。
岑舒贤竟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可能性。
陈清野喜欢她应该……没到这么疯的程度吧。
于?是她也柔婉地笑了下, 将问?题抛回?去:“你是这么想的吗?”
“你放心。”陈清野将车速降低, 游刃有余地单手打着?方向盘, “我没这么想过。”
岑舒贤忍不住偏头去看陈清野。
一盏盏路灯擦肩而过, 光流淌过他立体锋锐的轮廓。
他表情?平淡,姿态松弛。
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命好?。
陈清野的世界是富足而明亮的, 像失恋这种小挫折完全可以一笑而过。
他有刀枪不入的骄傲和固若金汤的内核, 哪怕她曾经甩他甩得不留情?面,也不至于?会摧毁他对自己的判断。
所以现在的陈清野, 身上没有怨恨和郁悒。
没有任何由所谓情?伤留下的痕迹。
岑舒贤眨眨眼睛, 忍不住拉长语调:“那个, 陈清野……”
他睨了她一眼,是让她继续说的意?思。
“你之前说想和我复合, 现在呢?”
半分钟的寂静,耳畔只有隔着?窗听不分明的北风呼啸声。
她听见陈清野说——
“现在不想了。”
-
陈清野的布加迪威龙停在了离女生组团不远的空地。
他拔了车钥匙,和岑舒贤一起下了车。
岑舒贤看他走到她身边,笑了下:“这么有绅士风度,两步路也要送?”
陈清野的神色淡淡的:“雪太大了,小心点。”
说完就转身,不容拒绝地走在她前面。
芝城冬夜的雪无声又澎湃,已经在地上积起厚厚一层。
岑舒贤莫名不愿意?走陈清野已经踩出脚印的地方,非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自己的路。
她盯着?陈清野头都不回?的背影。
忍不住腹诽。
还初恋呢。
这雁过无痕得可真快。
“不想了”三个字说得铁骨铮铮的。
也不知道那天红眼眶的人是谁。
岑舒贤越想越觉得无语——难道纯情?和绝情?只有一线之隔?
白安慰他了,说不定陈清野还比她先衔接下一任呢。
就不该对男人产生一丝一毫的心软。
她一边想着?,一边抽脚的动作越来?越大。
靴子带起来?的碎雪都溅到了前面陈清野的裤脚上。
岑舒贤窃窃满意?,最后终于?乐极生悲,踩到一个滑溜溜的井盖,噗通一下仰面摔进了雪里。
陈清野终于?回?过头。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眉毛微微蹙着?,一副很不理解的样子:“我不都绕过那边了吗?”
然后朝她伸出手。
对一个前男友也没什么好?扭捏,岑舒贤毫不犹豫地搭上去,站起身的时候还重重地拉了一把。
令她失望的是,陈清野站得很稳,没被她拉一个踉跄。
陈清野的手暖和得像个小火炉。
在凄冷的夜里,很容易让人恋恋不舍。
但?不包括她。
岑舒贤飞速地抽出自己的手,揣进口袋里:“就送到这儿就行了。”
陈清野停住脚步,朝她投来?视线。
有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
陈清野突然抬手拍了拍她肩膀的雪,动作很轻,隔着?羽绒服几乎感受不到。
他羁懒地舒展眉眼,笑了一下。
“岑舒贤,要是你再晚点见到我就好?了。”
她不太明白:“嗯?”
“我宁愿你还不认识我,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过。”
岑舒贤歪歪头,莞尔一笑:“我以后可以装作不认识你。”
“嗯,以后就做陌生人吧。”陈清野像是长出了一口气,白色的雾从他的唇角逸出来?,又飞速消散在漫天霰雪之中。岑舒贤还没来?得及对这句话做出反应,就听见他认真又坚定的下一句——
“如果你哪天,真的想安定,我会等你。”
“要是我没那个命,成为你的最后一个——那就,别见了。”
“见了也当做没认识过就行。”
-
回?宿舍之后,岑舒贤沉沉地睡了一个很长的觉。
梦里光怪陆离,醒来?的时候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是心慌张地跳得飞快。
她把手机摸过来?看时间。
竟然已经下午两点了。
岑舒贤眯起眼睛,聚焦模糊的视线,看清了屏保上的十几个未接来?电。
来?电的备注是“何阿姨”。
她的心重重一沉,梦里不好?的预感好?似成真。
后来?那几天发?生的事?在岑舒贤的记忆里,像是一帧帧快速又清晰的走马灯。
回?电给?何阿姨后,岑舒贤才得知外婆今天早上被发?现倒在院子里,因为昨夜的积雪,救护车过了很久才驶到小区。医生诊断外婆昨晚突发?脑出血,现在抢救过一轮,还躺在icu里。
她赶去医院,在icu外等了很久很久。
外婆昏迷的几天里,陆续有邻居来?探望,她跟邻居们寒暄了几句,才发?现外婆出事?背后另有隐情?。
原来?那天魏倧去找过外婆。
岑舒贤给?魏倧打电话,冷静地隐藏自己声线的所有颤抖,试探魏倧当天跟外婆说了什么。
魏倧当时在打麻将,背景乱哄哄的,语气极其不耐烦:“要不是你拉黑我,我才懒得去找你姥姥,啐,怎么会有你这种不孝顺的东西?”
“嗯,外婆不愿意?和我说,你现在直接跟我说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魏倧说道,“光通的荣总儿子和你年纪差不多,我想着?给?你们牵线搭个桥。”
“你以前从来?没关心过我这些事?吧?”
“我是你爹,还不能关心你了?荣总儿子在帆船俱乐部,把人介绍给?你都是抬举你。幸好?你遗传了我和你妈的长相,跟人卖个乖,把你弟也提携进俱乐部去。”
“哦。你和外婆吵架了吗?”
魏倧顿了顿,冷笑一声:“那老东西跟你告状啊?一把年纪倒是喜欢胡说八道上了,说你以后不想嫁人要陪着?她,真是笑话!我就问?,她当年劝你妈嫁给?我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有种?孩子死了知道奶了,啐!”
“……”
魏倧还在那头骂骂咧咧,岑舒贤闭了下眼睛,彻底听不下去了。
她挂断电话,将魏倧再次拉进了黑名单。
将页面转回?微信,岑舒贤静静盯着?首页的【魏彦峥3.3】。
才发?现原来?她从来?没熄灭那颗仇恨的种子。
坏人哪有那么容易就变回?好?人。
她是泅不过苦海的蝴蝶,只能一头栽进命运里。
-
岑舒贤整个人陷在「oceanlivehouse」的沙发?卡座里。
钴蓝色的射灯摇曳,透过桌面上的鸡尾酒杯散射出绮丽的光芒。空的啤酒瓶列成一排,散发?着?浓郁的酒气。
她披着?一件灰色的皮草,里面是一件红色的吊带裙,露出穿着?光腿神器的长腿在空气中摇晃,唇角微微勾着?,浑身透出一种妖冶和靡丽的气息。
这种气质不论在哪里都极其吸引眼球。
对面的男生第一次在卡颜局碰上这种级别的美?女,眼珠子都快黏在岑舒贤的身上。
坐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祝小姗小口喝着?低浓度的水果酒,一边默默数着?隔壁桌来?搭讪的第十七个男生。
男生说:“五个二。”
岑舒贤随意?地笑笑:“不信。”
男生怪叫着?揭开骰盅,光他自己的下面都有四个二。等其他人依次揭开后,岑舒贤瞥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拿起面前的那杯鸡尾酒仰头灌了下去。
对面的男生又是一阵小声的惊呼。
祝小姗有些迟疑地去拉岑舒贤的袖子。
她感觉岑舒贤根本就没有认真在玩游戏,纯粹就是在灌自己酒。
“舒舒,你还好?吗?”
岑舒贤没参与下一局,揉了揉太阳穴:“还行。”
她从皮草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划了下,看到魏彦峥的未读消息。
【魏彦峥3.3】:姐姐,跟朋友玩得怎么样啊。
【魏彦峥3.3】:呜呜呜,我还在独守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