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清俊的面容分明与平常一般, 甚至似乎还要更温和几分,便如清风细雨,少了几分锋锐, 然而乘袅却仿佛从蔺霜羿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紧迫和攻击性。
恍如平静的海面下, 数不清的暗涌潮流, 随时都可能泼水而出, 掀起令人畏惧的狂风巨浪。
蔺霜羿不对劲,很不对劲。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乘袅就是觉得此刻的蔺霜羿嫉妒危险。这是她的直觉, 也是她多年数入险境积攒下来的经验。
若是敌人, 乘袅自然早便把防备提到了最高。
但蔺霜羿不是敌人。
哪怕蔺霜羿从未有过明面上的承诺,但乘袅就是知道面前的男人不会伤害她。倒不是她太过自信,而是不知何时起,她内心深处竟已对蔺霜羿很是信任了。
他的指尖有些凉, 指腹上的茧子擦过她额间柔嫩的肌肤时带起了一阵奇异的感觉,不疼,只微微有些痒,却是不容忽视。
便如眼前人的存在感一般,于千千万万人之中也无法被忽略。
强烈到仿佛在极力的提醒着什么,完全压过了在场所有人的风头和气息。
乘袅心跳得有些出乎意料的急。
竟是罕见的紧张。
在此之前, 蔺霜羿可口口声声说要与她保持距离,这般说的,也是这般做的。那现在, 他又是什么意思?
因着男人的动作实在太过突然且又在意料之外, 乘袅难得愣了一下, 没有如往常反应那般快。
她沉默的模样却是让人误会了。
以为是她不愿。
一直紧盯着她的季烆下意识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蔺霜羿却是眸色微暗, 本欲收回去的手微微一顿,片刻,转移微凉的指尖顺着往下,没有再碰到乘袅的肌肤,存在感却越发强了数倍。
直至到了那只细白柔滑的手旁。
男人指尖动了动,随后,他轻轻攥住了乘袅的衣袖,温声又问了一次:“乘袅,你要与季烆一起走吗?”
往常都是乘袅拉攥他的衣袖,此刻倒是反了过来。
明明没有牵手,却比牵手更多了些什么。
乘袅心中莫名有些欢喜和得意。
她仰头与蔺霜羿对视,直视着男人看似淡定沉稳的面容,过了须臾,直到瞧见男人不自觉开始隆起的眉心和眼底深处渐渐变浓的那抹紧张,忽然翘起了唇角,轻笑道:“不要。我要与剑君一起。”
她微微拖长了音调,像是撒娇,弯起眼睛:“剑君,我们一起回去吧。”说着,反手便大胆的握住了蔺霜羿的手。
反正大家都知道她中了情人咒,对剑君情根深种。
试问,谁不想与自己的心上人亲近呢?
所以她牵自己心爱男人的手,也是正常的嘛,谁能说她错呢?
无人能置喙。
温软的柔荑落入落入掌心,烫得让人发颤,蔺霜羿的心似乎也跟着颤了颤。但这回,他没有拒绝,而是反握了回去。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乘袅脸上的笑更深了。
她俏生生的立在他身边,触手可及。
在女孩甜蜜的笑靥中,蔺霜羿也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轻轻嗯了一声。
这番动作并未避开旁人,是以,这一幕被在场所有人都收入眼中。一时间,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凝滞。
乘袅和蔺霜羿仿佛没有察觉到气氛不对,正大光明的相携离去。
看着两人转身离开的身影,季烆终于忍不住提高音量喊了一声:“袅袅!”他尽量维持着冷静,不住的告诉自己乘袅之所以这般亲近师尊,是因情人咒,他为此寻了许多理由。
只稍显急促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焦躁和不安。
近似祈求的唤着她。
希望她回应他,希望她留下来,希望她看他一眼,而不是这般毫不犹豫地与其他男人离开。
可是乘袅没有回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阿烆,有什么事可以之后再说嘛,我先与剑君回去了。”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经随着蔺霜羿走了好远。
好远。
远到遥不可及。
季烆的心忽然剧痛。
梦里的一幕幕又反复的出现,凌迟着他的心脏。
不,不是遥不可及。
他是修士,不过数米的距离而已,只一个呼吸他便能追上。这般想着,他抿紧了唇,抬步便要追上去。但刚走了一步,便被拦住了。
是季家老祖拦住了他的去路。
季烆有些着急:“老祖请您让开,袅袅快走远了。”耽搁的这时间,以乘袅和蔺霜羿的速度,身影已经远离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他要追不上她了。
季烆双拳握得越发紧,心底的那道口子似乎越来越大。
季家老祖脸色有些发沉,声音更沉道:“帝女与剑君一起,安危自有保证,你无需担忧。”
季烆当然知道有蔺霜羿在旁,乘袅的安全有保障,如果是以往,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但现在……正因为是师尊,他才更担心。
“老祖。”季烆张了张嘴,想让老祖放他过去,然而抬眸,便对上了老祖的眼睛,里面满是警告。
“烆儿,莫要忘了,无暇剑君乃是九胥第一人。”
季家老祖一字一顿的道,九胥第一四个字更是加重了语气,意有所指。
季烆霎时僵在原地。
不待他开口,一旁便传来了一声轻笑,乘宿道:“季尊说得对,季少主莫要担忧袅袅的安危,剑君可是我九胥最强战力,定能护她周全。”
“不错不错,有剑君在,盘龙教余孽定不敢肆意妄为。”
“那些人自然不是剑君的对手。”
“若是来了也不过是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双杀一双罢了!”
容清雪清凌凌的声音也响起:“季少主既然这般担忧帝女安危,不如干些正事。那夜重光当众对帝女下杀手,好好料理此等凶恶之徒,才是当务之急。”
语气中不乏嘲讽。
无论是何因由,此时此刻,所有人似乎都统一了口径。
他们仅把此事定义为是无暇剑君为护帝女周全。
但季烆知道,不是这样的。
至少……不仅是这样的。
他的师尊从来没有这般在意过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这一次,他分明从师尊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清晰的敌意——原来,当初在无忧苑感受到的威胁,不是他的错觉。
可此时,面对众人的目光,季烆却无法说出口。
不能说出口。
更没有资格说出口。
……
夜重光被关进了灵牢,以他所犯之罪,按律当诛。即便夜家再有心想保住他,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无法做什么。
不仅如此,为了不被牵连,还要尽力与夜重光划清界限。
因此,对于此事,夜家最好不要插手。
夜家老祖憋着一肚子的气离开。
此次九胥大比,还未结束,夜家便受了重击,损失可谓惨重。但这口气,不想咽也得咽下去。
“此事当真没有转圜了吗?”回了府,夜家老祖还是忍不住问夜露白,“你与帝女关系好,可能让她——”
“老祖。”不等他说完,夜露白已经失礼的打断了他的话,摇头道,“众目见证,事实确凿,无可更改。您比我更清楚,二叔是罪有应得。此罚,逃不过的。”
当然,便是有转圜的可能,夜露白也不可能去替夜重光求情。
他们是亲人,却也是敌人。
夜家老祖当然清楚,他只是不甘心而已:“你二叔可是合体期,前途无量。”
夜重光那一辈,除了容清雪,夜重光是第二个突破合体期的人,自然称得上是前途无量。
世家之所以傲立九胥多年,靠得不就是源源不断的优秀后辈吗?
只有后继有人,才能继续维持家族荣光。
夜家老祖心里有气,语气也不好:“我知道你与你父亲对你二叔父子心有不满,但再怎么样也是一家人。非我要扶持你二叔,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无论如何,你二叔也是合体期大能。”
“他强大,于夜家,于你皆有好处。”说到此,夜家老祖脸色沉肃,“露白,你难道想要看到夜家变得与乘家一般吗?”
乘氏当年何等威风,而今却是什么光景?
“子孙不肖,后继无人,便是元祖后人又如何?皇室又怎样?”夜家老祖冷哼一声,“如今不过是勉强维持三分体面罢了。”
但也仅止于此了。
最多五十年,若五十年内,乘氏还不出一个大乘期,那么便连这三分体面也维持不了了。
届时,乘氏是个什么下场,完全可以预见。
匹夫无罪怀璧有罪。
怪只怪,乘氏占了皇室之名,却再无祖上之能。既如此,德不配位,当然只有让贤。
倘若识时务,或许还能留些星火余脉。
若要反抗,怕是要——家破人亡!
夜露白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老祖的意思,孙儿明白。我夜家想要长长久久的风光,当然需要源源不断的后辈崛起。但是——”
他停顿片刻,话锋一转,忽而道:“您觉得以二叔的资质和悟性,当真能忽然突破至合体期吗?”
不等夜家老祖斥责,夜露白便拿出了一份资料双手递上,沉声道:“请老祖一观,这上面记载了我夜家这几年来死去的子孙数量和死因。”
夜露白眸色暗沉,面色冰凉:“只这最近短短半年,我夜家便共有一百零三人丧命。”
闻言,夜家老祖脸色一滞。
夜露白仿佛没有发现夜家老祖的不对劲,继续道:“虽则都是旁支子孙,但皆是我夜氏族人。这么多人死于非命,于情于理都该查清楚。庇佑家族子孙,本就是夜家立于世的责任,老祖,您说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