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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庄园厨房。
    埃洛伊斯眼看一块油脂部分烤焦黄, 肥瘦相间的羊肉裹挟着汤汁颤巍巍落进了自己的盘中。
    她抬头先瞧瞧露丝太太,见对方在与女管事聊天,这才用叉抬起来塞进自己嘴里一大口。
    入口, 先是丝滑的嫩肉被解成一缕缕, 紧接着汁水包裹口腔,香料味儿浓郁, 埃洛伊斯忍不住闭上眼。
    啊, 妈呀。
    努力打工这么久,总算是吃到一口羊肉了。
    这庄园里的厨师,都是花大价钱从南法请来的, 年薪高达几千美元,即使是他们给雇主做完剩下来的羊腿边角料, 也是这么美味。
    与埃洛伊斯不同, 范妮则有些食不下咽,她还陷入在被那小姐嫌弃的窘境中。
    填完肚子,裁缝店的一行人发现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便也不多待着,与女管事确定好了下次来上门的时间。
    出了餐厅的另一道门,就是安置马车的地方。
    通常有体面的人坐车, 会在地上一楼大门口等着, 车套好了被拉出去再乘坐。
    但她们不是什么人物,就没有这个必要。
    裁缝店的那两匹马, 嘴里还在嚼栏里的干草,就让她们的马车夫牵着套上了车架。
    见埃洛伊斯先上车,范妮不愿与她坐一排, 等在后头才上,埃洛伊斯与杜丽坐一排。
    途中, 豆大的雨点拍打车顶,湿冷的空气充斥着车内,埃洛伊斯主动将座椅下的煤块儿掏出,将炉子烧起来。
    弄了一手的煤灰,杜丽见状从包里拿出帕子,打湿了递给她,埃洛伊斯道谢。
    途中,露丝太太说,下过这一场雨,去年的冬季就该结束了。
    抵达店铺后门那条小街时,已经是下午三四点,距离杂工下班的时间不久了。
    不过,若是这个时代电灯普及,晚上加班不必费灯烛,想来也应该没这么早就放的。
    等露丝太太和杜丽下车,范妮只拎一只皮箱走,还默默瞧她一眼。
    埃洛伊斯感觉莫名其妙,她耸肩,自然将剩下的三口箱子都拿上。
    将东西送上工作间里,露丝太太在楼梯口等着她们俩下来。
    “今天出了外勤,店里下午不忙忙,你们要是想早点回家,现在就能下班。”
    露丝太太自己也打算早点走,她下午还约了做脸。
    埃洛伊斯与范妮点头,范妮听罢,便回换衣间去,埃洛伊斯则没有。
    但埃洛伊斯心想,她家里的手工活儿不差这一会儿,就没先走。
    她打算去趟厨房瞧瞧,帮厨有没有给她留饭,中午可还没吃饱。
    休息室,杜丽从里面打开门出来,她的手中拿着厚厚一叠纸,打算上楼,与埃洛伊斯碰上。
    二人打过招呼。
    “今天要在休息室住宿吗?需要我做些什么?”
    埃洛伊斯询问着。
    她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因为杜丽看起来毫无等级观念而懈怠。
    杜丽回想一下,她摇头:
    “房间他们打扫过,不用管。不过,我可能需要一壶浓浓的茶。”
    杜丽低头,翻了翻稿件。
    埃洛伊斯应下,就见杜丽上楼,先去哈尔斯的工作间,把他叫出来,一道往老裁缝那里走。
    埃洛伊斯在留心观察。
    哈尔斯的专业,貌似偏向打版型和设计。
    而杜丽偏向工艺,这店里若是没了老裁缝,唯独他们两个能撑起来。
    埃洛伊斯收回目光,她走进厨房,打算去给杜丽泡茶。
    帮厨见她回来,把留的饭菜从烤箱里端出来,趁人不注意,又偷偷给倒了一杯热的蜂蜜牛奶。
    “快点喝了,别让人看见,刚才雷蒙德先生从俱乐部回来,醉的不省人事,这是给他准备,还剩下的。”
    帮厨还站在门口盯梢,埃洛伊斯闻言,赶紧一口仰进,将嘴巴擦干净,又将瓷杯涮进水槽。
    她感觉胃里一阵暖意,打个嗝儿,跟人嬉皮笑脸道:
    “多亏了你,我这会儿才算是活过来了。”
    帮厨听了,心里笑,怪不得露丝太太有点喜欢她。
    埃洛伊斯又去瞧给自己留的饭,盘子里有面包,整块培根和焗的豆子。
    也不嫌那么多,她站在桌边往嘴里塞了两口,这才从柜里取出茶和壶。
    撬开铝制茶叶罐,往一只黄底彩绘珐琅壶里倒了些。
    一旁,帮厨双手抱臂,斜眼瞧着外面:
    “要泡茶?炉子上有热水,还剩一半儿,你省着些用。”
    埃洛伊斯回过头:“怎么?热水不够使吗?再烧些不就好了。”
    没等帮厨回答,对面一间休息室的门从里打开,走出哈费克林以及两个学徒。
    哈费克林面色一言难尽地对他们指挥道:
    “你去打一盆热水来把地上擦干,你去储物间拿件衣裳来。”
    “弄完了,记得叫后街跑腿的捎口信去他家里,就说,雷蒙德昨天在店里盘账。”
    哈费克林从口袋里掏出两角要给跑腿小孩儿的小费,但他又扣扣搜搜地收回一枚,只给出去一角。
    那两个学徒,倒也听他这杂工的话,得了吩咐,各自往厨房和仓库走。
    随后,哈费克林才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房间里。
    若不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高低就要咒雷蒙德醉死算了,还不如直接把这家产让给老二。
    “砰……”
    哈费克林关门的声音引人注目,埃洛伊斯收回视线。
    她把那壶热水让给了从休息室出来的学徒,又重新烧上。
    “我才来,没见过世面。您能不能告诉我,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雷蒙德先生怎么弄成这样了?”
    埃洛伊哄着帮厨,帮厨也不打算打哑谜
    “其实你多待两天自然就知道了,雷蒙德先生隔三差五就这样。”
    帮厨叹了一口气,对埃洛伊斯细细道来。
    雷蒙德比哈尔斯年长四岁,他前年结婚,妻子是羊绒商的女儿,二人育有一女,还不满岁。
    雷蒙德没跟着老裁缝学手艺,他自小是在学校长大的,成绩优异,会说三四种语言。
    后来,还远赴欧洲,在剑桥上过几年大学。
    待他回到家里时,哈尔斯已经在店铺里学了五六年的手艺,雷蒙德便自然地把经营的事情接了过来。
    他的人缘好,与许多的同学都多年保持联络,又能往上钻营,常弄到纽约权贵宴会的出席资格,结交人脉。
    从昨夜算,他在象棋俱乐部待了十几个小时才回来。
    国际象棋是一门风靡在各阶级的棋种,雷蒙德深知这点,费了许多心思去学。
    靠这一门卓越的技巧,他在任何社交场合都能游刃有余。
    后来经人介绍,进入一个中等偏上的俱乐部。
    那俱乐部里,成员皆是中产以上,时不时能接触到高层次资源的男性。
    有种植园主,有滑稽戏剧院的总经理,有日报出版社的主编,以及雪榈饭店的经理,有他妹夫那样高高在上的议员,这回还来了工会的人。
    在他们之中,雷蒙德的背景只是寻常,故而他经常故意赢两手,再输棋,哄的人们都爱与他对弈。
    在那儿,除了玩棋,也配套有各类吃喝玩乐,酒桌效应在哪都有,不能幸免。
    不过在生意上,俱乐部里的成员也是抱着团,尽可能互相照顾,扎紧篱笆对外。
    今天是订一批演出服,明天是介绍认识一个上层贵妇人,或者能拿到一张大人物的宴会邀请函。
    也常有人找雷蒙德打听,比如权贵们办宴会要请谁这类的消息。
    所以,他才从不缺席,每次去,都是与人喝这么大醉酩酊的回店里来睡觉。
    通常情况,雷蒙德都是等酒醒了才会拾掇拾掇,散去味道再回家。
    否则,他妻子就会风风火火的跑到老裁缝面前哭上个三天,替他陈情诉苦。
    “雷蒙德的妻子,是个极其护短的人,她每回来这里,连老裁缝都害怕,谁都怕她。”
    她在老裁缝那摔杯子砸碟,斥责他偏心老二,老裁缝差点没气的背过去,帮厨至今还心有余悸。
    埃洛伊斯听罢,又默默起来。
    这霍华德老裁缝还真是有子女运。
    家里也不说出一位败家子儿,竟然还各有长处。
    这店铺,在纽约好歹能排上前十,本来还叫人以为,是光靠手艺和口碑。
    听了这些话,她又觉得其实也离不开这位长子的卖命。
    这很寻常,上辈子她公司设计和营销也是相爱相杀,但公司却缺其一不可。
    忽然,埃洛伊斯听见背后热水烧开,顶开铁壶盖子,又滚出水珠的“滋滋”声音。
    也不与帮厨再聊下去,她将水提下来,给杜丽泡了一壶茶送进房间。
    路上,埃洛伊斯心想,既然如此,那么她倒是能想明白,坎宁太太那么着急往店里塞人,却又在见她时什么都没说出口了。
    无论偏帮哪一位,能得到的结果,皆不是坎宁太太想看见的。
    但如果谁处于明显的劣势地位,坎宁太太也会想办法出手帮衬。
    埃洛伊斯彻底将心放下来,只要不耽误她慢慢往上走就行。
    更衣间,换完衣裳,打卡下班。
    走出街区,雨后傍晚的纽约沉寂而华美。
    天空是泛紫的深蓝色,地表光线昏暗,建筑物内透出橘光。
    回到家里,正是特莉做晚餐的时间,今天是一个美好的日子。
    她从肉店切来一块油乎乎的牛腩,又买了香草与廉价红酒,案板上切吧切吧,扔在铸铁锅里先煎焦再用酒炖。
    埃洛伊斯开门时,舅妈正在揭开锅盖翻拌收汁,她啧啧一声,回头。
    “埃洛伊斯,你回来的正好,咱们今天吃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