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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利兹酒店正门, 一共有六步纤尘不染的宽敞石质阶梯,正门两边,站着四位穿着红丝绒燕尾袍的侍者。
    他们可是这酒店的门面, 个个长相俊俏, 还化了妆涂了粉,昂首挺胸的矗立着, 即使外头下小雨, 也翘着脸,似乎不怕被淋。
    康奈斯一到下雨天,腿脚就不好使, 他没来,阿道普就替他和安柏瓦一起出勤, 带着埃洛伊斯与范妮。
    小雨淅沥沥, 范妮一面将箱子往车下拎,一面不忘与埃洛伊斯说话:“今天早上,有个叫莉莲的女仆来取走了衣服……唉, 这酒店可真气派,总算是到地方了,埃洛伊斯, 你还愣什么呢?”
    范妮戳戳她的肩膀, 埃洛伊斯才“噢”一声,不再出神, 她从车上下来,鞋底踩在积水里,提裙拎箱, 抿着嘴唇往酒店的大门里走。
    可没人知道,她以前在这地方扫了那么久的壁炉, 连一次正门都没走过。
    她们这一行人,一看便知道是来给住这里的有钱人服务的,侍者脸上挤出机械性微笑,上前接过她们手中的箱子,询问他们来的目的。
    领头的侍者与阿道普谈连句,就将他们往大厅里引。
    其中一个侍者,见到后面的埃洛伊斯,一晃神觉得眼熟,他惊诧地打量眼前这个穿着绸裙,发髻齐整的姑娘,一时间有些不敢认,他低声凑上来询问:
    “你是埃洛伊斯?”
    她侧脸,朝这个熟人点头:
    “是我,格莱姆,早上好啊,最近工作还顺心吗?”
    格莱姆曾经与埃洛伊斯只有几面之缘,不算熟,他苦涩地说:
    “求露易丝抬抬手,我的工作就能顺心,不过,你这是上哪高就了?”
    埃洛伊斯往里走,她抬抬下巴:“喏,裁缝店,混了个学徒做做而已。”
    格莱姆见她现在,跟以前那个灰扑扑的小姑娘比起来,完全就是两个人,现在的她,莫名有种精细的干练感。
    他忍不住感叹:“有手艺就是不一样呢。”
    阿道普与领头的侍者说明了,他们是来服务刚入住的默肯夫人的,那领头的便唤格莱姆上楼,去请默肯夫人的女管事达塔妮下楼来接应。
    格莱姆匆匆走了,在一旁听了两耳朵的范妮更好奇:“你怎么认识这里的人?”
    埃洛伊斯从未与范妮透露过她的个人信息,一是因为原来还没有什么革命友谊,要防备,二嘛,她们忙的也没空聊到这个。
    “我在这酒店工作过,我表姐现在是这里的管事助手。”
    范妮听完,隐忍地沉默一会儿。
    她眼中闪过些复杂的神色:“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埃洛伊斯“嘿嘿”一笑,“以后慢慢跟你讲。”
    说话间,不一会儿那女管事就乘升降梯下楼来了。
    这位管事看着有三四十岁,她穿着通身深绿色长裙,鼻子上架着带着眼镜,神色严肃,看起来就知道是一位认真工作的人,她地朝几人点头:“你们跟我来吧。”
    这升降梯,并不大,有电梯员专门来开关拉闸门,一部梯只能到一个楼层,埃洛伊斯还是头一次坐。
    她与范妮交头接耳,悄声说:“我以前从来没用过这东西,都是走楼梯爬上楼的,腿都能爬断喽……”
    在她想起来就腿酸的时候,铁闸门哗啦啦打开,一行人又赶紧鱼贯而出。
    这里整层都被赁下来了,走廊里的侍者已经换成了默肯夫人带来的一众仆人,她们看起来,都是老家仆了,每一位都有浓重的牛津腔。
    进入蛋白石隔壁的那间套房,埃洛伊斯甚至有想去扫壁炉的冲动。
    她提着箱子,碎步靠边站在套间大门墙边,后背蹭着墙壁歇脚。
    屋内酒店本来的陈设不见,任何能更换的似乎都被换过,门边的墙上还挂着印象派画家的经典作品。
    埃洛伊斯估摸着,至少得耗费两刻钟,还且有一等。
    她与身后鹅黄色墙布几乎融为一体,视线内不停闯进来人,有女仆端着瓶口鎏金的奶壶,以及有细细花纹勾勒出家徽,泛着光泽的茶壶经过。
    女管事带着阿道普与安柏瓦在客厅外等着,她对众人说道:“稍等。”
    随后,她打开了客厅关闭的双扇门。
    一阵叮呤咣啷的动静儿穿透门缝传出来…
    “我不允许你这么污蔑他!”
    屋内,刚送进去的茶壶顺着地毯滚动了几圈,随后停在茶几边。
    温斯顿身上的外套顿时湿漉漉一片,豆大的水珠顺着笔直的衣襟往下淌,他就没躲。
    伊莎贝莉脸上充满愠怒:“别跟我提什么规矩什么道理,杜德虽然是个私生子,但他不是整天一副伪君子的样子。”
    “他才比我年长几岁?接近您是什么目的,您难道还不清楚吗?抱歉,这样的人我实在见的太多了,容我不能接受。”
    温斯顿接过女管事拿来的帕子随意擦了两下,他深吸一口气,低头掸了掸衣襟。
    女管事对这两母子脾性十分了解,她镇定地说道:“夫人,裁缝店的人来给您量尺寸了。”
    伊莎贝莉挥挥手,她抱着枕头,躺在长条软椅上,手边夹着细长的烟杆,抿一口,吐出来白雾,呵呵冷笑:
    “我喜欢他,就要他做我的男伴,没人能管得了我,你不接受也得接受,他是不是骗子,我比你清楚,小子,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她又偏头对女管事道:
    “叫他们进来吧。”
    温斯顿依旧站在一旁,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按照每日出门前的礼节,祝他母亲日安,旋即往屋外走去。
    歪坐着的贵妇人闭眼叹气,她指甲上的红蔻丹都弄花了。
    门外。
    裁缝店里的一行人将屋子里的话听了个干净,他们不由地提起精神,避让出路。
    埃洛伊斯余光见他影子走出来,她眼观鼻,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视线垂在地毯上,随在范妮身后,在过道里挪动步伐。
    擦肩而过,温斯顿忽然停住脚步,他回过头:“等等……”叫住他们,又紧接着盘问道:“你们是哪家裁缝的来的?”
    安柏瓦站出来回答。
    “默肯先生,我们是霍德华裁缝店的助手和学徒。”
    温斯顿点头,他抬眼,目光一一划过四人,很好,这四个人看起来都不是那小白脸能扮成的样子。
    回答完毕,一行人又往里走。
    倏忽间,他的余光瞟见一道有些眼熟的影子,与那天廊边的身影有些许重合,愕然时,他再投去目光,那影子的衣摆没进门框内,消失的彻彻底底。
    低头,温斯顿发现自己的衣服还在滴茶,在地毯上堆下一圈圆圆的水痕。
    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狼狈。
    房间内,伊莎贝莉将烟斗交给女管事处理,女仆在一旁熟练的收拾地毯。
    “夫人,您可以告诉我们,您要穿着的场合以及您想要的效果,或您喜欢的颜色。”
    埃洛伊斯职业微笑,她蹲在沙发边,打开箱子里的一些案例图纸,递给伊莎贝莉翻阅。
    “小姑娘,你们这店的老板,还是不是老霍德华?”
    贵妇慵懒地在日光里翻阅图例,她穿着一件红色薄绸长裙,颈间,手指,配了绿油油的宝石,晃动时令人眼花缭乱,仿佛为那些岁月爬过的痕迹也镀上一层风韵。
    埃洛伊斯只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年轻时绝对是一位绝代佳人,现在只浑身透着一股洒脱的气质,与她那拘谨的儿子,一点也不一样。
    她敛起笑色,低下头:“老裁缝他刚过世没有多久。”
    闻言,伊莎贝莉挑眉,她那双深邃的眼睛流露出些讽刺意味,眼皮微耷:“还真会挑时候去死,叫我都觉得自个也该去死了,唉……愿上帝保佑。”
    随后,伊莎贝莉也没再看下去,她告知安柏瓦与阿道普一些要求,就慢悠悠站起身,堆在头顶的发卷里闪着银丝晃动,她们进更衣室量了尺寸。
    一个人的更衣室,最不设防备的地方,或许能看出个人喜好。
    在床边的描金雕花斗柜上,摆着一副幼童肖像画,埃洛伊斯第一眼就被吸引,她看了两眼,本想说两句夸赞的话,却又解读出来画面里的隐晦信息。
    那小女孩已经去世了。
    “那是我小女儿,她漂亮吧?如果她还在,估计跟你们也差不多大。”
    “如果有她在,我一定不会被她那个只会造孽的兄弟气出这么多皱纹。”
    这位贵妇人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两位妙龄姑娘的脸蛋,就像挠鸡蛋似的,埃洛伊斯与范妮甚至连陪笑搭腔都不敢,颤颤巍巍完成了测量工作。
    离开七楼之前,女管事来送,她与安柏瓦核对件数:
    “一共是七套,三套居家穿着,四套要适合参加婚礼,另外,要加上一套纯黑的礼服,适合祭奠用的。”
    安柏瓦点头:“定稿图和账单,三天后给您送过来。”
    后面,女管事没有送下楼,一行人的精力仿佛都散了黄,松弛开,升降梯内,安柏瓦与阿道普自在地探讨设计风格。
    “这位夫人似乎喜欢鲜艳的颜色。”
    “是啊,看不出她的偏好。”
    埃洛伊斯在一旁冷静的听,没有搭腔,其实能看出来,那夫人的穿着与住宅,虽然看似浓墨重彩,但品味一等一,留白适当,丝毫不让人累眼,无视了一切条条框框,又或者说,那是一种鄙薄。
    他们要紧赶着回店铺,她没法摸进员工区寻找老朋友,因为安柏瓦上下碰的嘴皮子,她们得到了一大堆要完成的工作。
    例如,将仓库里可能会用到的布料都清点出去熨,将一定会用到的辅料提前做出来,并帮助参谋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