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埃洛伊斯内心惊骇, 她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那个女孩看起来与杜德十分亲昵,不像是简单的关系,可要说是亲戚, 那么那他们没必要到这鱼龙混杂的厂区来。
她心里有许多猜测, 或许杜德背着默肯夫人在外面有相好,这也说不准。
不过, 那些不是她应该撞上的, 否则一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
埃洛伊斯想了一会儿,等安东尼叫来马车,她没寒暄上半句, 便赶紧钻进车里,催促租赁马车夫离开这里。
星空斑斓, 深夜里, 马车拐过几条窄巷,钻进一处巷尾,马车夫对着漆黑的空气呵一声, 杜德踩着纤尘不染的皮鞋走下车,他压了压帽檐,神色平静, 回首看向车内的姑娘。
“伊琳娜, 走吧。”
车内的幽深处伸出一只戴着金镯的细手,她搭上杜德的胳膊, 神色有些不愉的走下车。
“我就非要住在这种地方吗?”伊琳娜嫌恶地瞧了瞧杜德为她安置的房舍,仅仅是个两层的独立小屋,连花园都没有, 还挤在这样隐蔽的巷里,离大马路都有一段距离。
杜德抿唇, 拉着她的手放进衣兜里,粗粝的手指摩挲她的指尖,沉默往屋里走,伊琳娜被他这举动哄到,穿过小小的门廊,倒也不计较了。
“这里不是伦敦,难免要委屈你,我只怕你被查出来了,毕竟现在盯着我的人多。”
“我们不能被察觉。”他重读道。
伊琳娜翘起嘴角,“你最好能从那个老太婆那里弄来更多的钱给我。”
这屋内已经有了杜德使用过的痕迹,客厅里四处都是他的颜料和画作,褐色布罩子盖着一张沙发。
“否则,我是不会让你好过的,无论你信不信。”
她回过身,嫌恶的扯开杜德那打的整齐的领结,贴着他,手指在他那张脸上摆弄,而他听了伊琳娜的话,内心感到轻微的颤栗,她的呼吸仿佛毒蛇吐信子,杜德拥住她,双手轻拍她的后背。
“杜德……我们两个从济贫院到这里,我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我知道你的一切,你可不要忘记我,永远不要忘记我的好。”伊琳娜喃喃细语,她推开杜德,朝正前方的走去,她看见了一副靠在墙边等待晾干的油画。
“这是这么?”
通过黯淡的灯光她可以依稀辨认清上面的画面,是那个老太婆珠光宝气的模样,她并没有伊琳娜想象的那样垂老与暮气沉沉,杜德将一切细节都把控的栩栩如生,他细细的勾勒了画面中的五官,皮肤质感仿佛肉眼所见的那样细腻,他一定是倾注了感情。
“那个老太婆竟然长这样吗?那你被她碰碰,也不算太吃亏。”
伊琳娜的口吻听起来十分无所谓,她手中握紧画框,心里安慰着自己,又忽然冷下脸,烦躁的挥手把那幅画给砸掉了。
东西碎裂成几瓣,她试探性的朝杜德看去,他侧身坐在沙发上,面色依旧平静,只是余光落在破损的画框上,略有不舍: “放心吧,她从未对我做过什么。”
…
打从搬进了这新屋子开始,家务事繁多,特莉就鲜少再去公园里卖吃的了。
每日清晨起来,她在屋里套了衣裳,围了长裙罩衫,也就出来,撸起袖子走进厨房里忙碌。
盛碳的篓子放在厨房的角落,昨天碳店才送过一回,装的满满的大块儿,铲上一铲子倒进炉子里,擦火柴燃了火,便可以烧热水用来洗脸。
水放着,就开始喂猫,黑豆住的地方在客厅里,它常睡在高背椅的软垫子上,特莉撕了一碗河里产的鱼干,用碟子装好放地上,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是露易丝订的每天清晨的鲜奶,她给送奶工开了门,从玄关拿出空瓶还了,又才抱着两只玻璃瓶子回厨房,将那奶放炉子边上温着。
送奶工来过,也就是六点一刻左右,特莉又去敲家里孩子们的屋门儿。
埃洛伊斯通常听见响动就醒了,露易丝要她敲四五声才应,轮到托马斯时,特莉将门扭开,将黑豆放了进去,她靠在门边儿没一会儿,便听见了托马斯呵斥那猫的动静。
一家子鸡飞狗跳的争抢盥洗室,埃洛伊斯抱着牙刷和洁牙粉的盒子,避去了厨房里,打算用那儿的水槽。
“笃笃笃……”
特莉又从走廊里去开门,从肉店店员的手里接过来一个油纸包,又接了后面蔬店员工送来的紫皮葱胡萝卜,一兜子鸡蛋,她回了厨房。
打开油纸包,将里面的熏肉切吧切吧,葱与胡萝卜都切切,混在一起炒了,又煎一锅冒着油泡的鸡蛋,分进盘里,朝外头高声呼人来端。
等她擦了手出去,埃洛伊斯正在桌边倒温热的奶。
“今天是贝拉的生日,下午我把她接回来过,晚上好好吃一顿,你们想吃点儿什么?”
托马斯说想吃炸的肉丸子,露易丝说要去订一块儿蛋糕。
“那我今天早点回来,去买一只烧好的烤鸡,省的在家里弄费事儿。”她坐下来吃早餐,与露易丝商量要给贝拉买点生日礼物。
特莉闻言,心疼她的钱:“四五天前你才给她买了几身衣服让人送去了,已经尽够了,要买,不如先给你自己换双鞋。”
埃洛伊斯嘴里还咬着煎的肉,她底下头,往桌底瞧了瞧自己的鞋,好像确实很久没有换了,还是皮的,春天,再怎么说也该弄一双新的漂亮的布面鞋穿穿。
“我穿的戴的,都是店里给发下来的,自己买了也用不上。”埃洛伊斯想省钱,打算问露丝太太买一双去年积压在库里的存货布鞋。
这是助手的隐形福利之一,前几天看见仓库里有去年压下来的小女孩儿的衣裳外套,质量款式都还成,她便买下来让人跑腿送去了贝拉那,只花了售价五分之一的成本价。
“生日礼物还是得准备的,说起来,以贝拉现在的年龄,以及家里的经济状况,她应该能换更好的女校去读书。”
“我也这么认为。”
埃洛伊斯与露易丝对视,她们姐妹俩又想到了一处去了。
特莉觉得费钱,有些抗拒,但埃洛伊斯又劝。
“但凡能学会弹钢琴,或者绘画,或者一门别的语言,长大了她就能去给有钱人做家庭教师,教养小女孩,日子能比我们过得轻松些。”
纽约许多富豪给儿女请家庭教师,都十分舍得钱,一请就是三四位老师,那些女教师,阔绰的都能来她们店铺里消费饰品,也不全跟雇主有一腿。
即使不做家庭教师,能选的路也比她们要多。
她这份工作,碰见的糟心事儿实在太多。
埃洛伊斯思来想去,差点超过了出发坐车的时间,她塞了两口肉,与露易丝两个人,急急忙忙就往外赶。
待她们走了有一会儿,托马斯用面包蘸着将剩下的肉菜汤儿全都填进肚里,差点把盘子给吃了,他还嫌不够饱。
戴好小帽离开家里,又在路边给剧院送面包的小摊那消费了两个裹满糖霜的甜甜圈,用木棍儿从中间串了,举着一边吃,一面往莱逊的工作室腿着去。
顿时,家中又变得空落落起来,特莉将餐具全都泡在水里,又开始清扫家里的角角落落,如今她连衣服都没得洗,再过几分钟,住在后面小巷子里的浣衣为生的妇女就会来收她们家的脏衣去洗。
这人也是埃洛伊斯亲自去选的,说她洗衣服的地方干净,手脚麻利,一周才要三块钱,比自己在家里洗还省钱。
若不是她坚持否决,恐怕埃洛伊斯还打算给家里聘个仆人,来帮她洗碗做饭,让她什么活也捞不着干。
特莉发觉自己实在闲不住,过不惯那安逸太太的日子。
她将前儿泡洗好,已经晾干的窗帘儿全都挂上去,又擦了窗户。
这房子宽敞方正,在入住前,房东太太就让仆人来收拾过,又没有什么死角,稍微打扫一下就干净了,还不到中午,她就又闲了下来。
看着时间还早,特莉就发了一盆子面,又问肉店买了一包碎肉糜,打算炸些东西,拎去附近的剧院门口卖,卖完了,也正好坐车去学校接人。
这一天,埃洛伊斯的工作不算特别繁忙,流水线似的裁白坯布块,往人台上安装调整,弄好了交给范妮缝制,缝纫完,又整体的排查一遍尺寸。
她们俩忙到中午,埃洛伊斯手里拿着图纸校对,她的脖子上挂着皮尺,范妮与上楼来送午饭的杂工将房间角落里的餐桌收拾好。
埃洛伊斯不像哈尔斯,没有食物不允许进工作间的习惯,自打老板巡视时叫露丝太太给她的工作间换了新缝纫机,众人便觉出来,这埃洛伊斯以后恐怕还会继续走运,也就自然成了现在的红人。
地位上升,她之前养成的那些小习惯,在下面的学徒和杂工看来,又成了新的不成文的规则。
今天埃洛伊斯没到这间屋里多久,就有人来送可以提神的咖啡,红茶,配她平时喜欢在厨房里拿了吃的饼干。
等埃洛伊斯往其中一张图纸上打了勾,她回头,小餐桌上已经收拾好了,摆了丰盛的炙鸽子以及几道蔬菜。
这明显的待遇差距,只让她觉得脑袋麻木,如果未来自己开了店,一定不这么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