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 苏城十分宁静,马路上很空,商铺也都关着。
楚言等人驱车前往主城区, 最终在一处半新不旧的小区前停了下来。
可能?是由于地处市内,加上春节期间返乡的人较多,这里节日的氛围并不浓重, 倒是比以往还要清净。
公寓约莫20多年,楚言上小学?的时候,她们全家搬了过来, 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几年。
但楚言离家的时候却很早。
自从她上了大学?, 每年只有暑假和过年会回来, 并且绝大部分时间还被打工所占据,就算是过年,也是初五初六的样子就会收拾行李回学?校,认识了周慎辞之后,更?是开辟了过春节也不回家的先例。
后来的事?情就更?加顺其自然了。
她去了美国,有了念念,被“勒令”不许回家,她便再?也没有回过。
即使回国,也没有带念念见?过她名?义?上的“外公外婆”,甚至念念都不知道苏城才是妈妈的老家。
路上, 念念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 转头问楚言:“妈咪, 这是哪里呀?”
楚言不厌其烦地又向?她解释了一遍:“是妈妈长大的地方。”
念念好奇地东张西望, 道:“这里好空呀。”
楚言笑道:“因为大家都去过年啦。”
念念又问:“过年就不出门了吗?”
楚言摇了摇头:“不是哦, 是过年的时候,大家都会像我们一样, 返回自己原来的家乡,所以城市里就会空啦。”
念念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要离开家乡,过年再?回来呢?一直待在家里不可以嘛?”
楚言摸着她的头发,道:“可以呀。”
“只是,”她顿了顿,“有时候梦想在远方。”
可真的是梦想在远方吗?
对于楚言来说,是,也不是。
她也曾想过,要不就不要那么努力了吧,也有很多人没有选择读书这条路,好像活得也没有不好。
平平淡淡才是真,不是吗?
相夫教子,做贤妻良母,老了膝下儿孙环绕,似乎也是一种幸福。
可是深夜里,她睡在客厅里用窗帘布单独隔出的角落,每每抬头,通过那扇窄窗望向?外面,看着被隔壁楼挡住一半的月亮的时候,她总会想,若是从自己的房间朝外看,那画面是不是就不会如此拥挤了?
最初,她的梦想并不远大。
起始于最简单的渴望——想要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可是在这个家里,恐怕是永远没有办法实现的了。
于是,她去楼下的房屋中介,悄悄记下了那些贴在窗户上的出租信息。
一个月800到1000元。
如果她可以每个月赚3000块,就可以住得起了。
那么做什么可以赚到这么多钱呢?
她没有资源,没有伯乐,更?没有帮助她规划人生的引路人。
所以她只能?想到读书。
拼命读,往死里读。
纵使无法完全共情《琵琶行》里白居易“江州司马青衫湿”的愤懑,也不能?很好地理解变压器的工作原理,她依旧反复诵读,专心研习。
只为了她铭刻于心的那个小小愿望。
后来,她上了大学?,有了自己的床、自己的柜子,不会再?有人去翻她的物品,她第一次体会到被尊重隐私是什么感觉。
人一旦初尝了甜头,就很难再?放下。
学?识拓宽了她的眼?界,让她看到了更?广阔的苍穹,让她知道世界上还有很多和她一样的孩子,没有自己的房子,甚至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乡和爱的人。
于是,她的梦想也从“租得起月租1000的房子”变成?了“在人类进步的旅程中留下自己的脚印”。
她太过渺小,无法带来和平,但至少她可以用自己的知识去保护人们,保护那一颗颗柔软却坚强的心脏,保护炮火之下风雨飘摇中最后的港湾。
回首往昔,楚言有时候会想,如果一开始她就拥有了自己的房间,是不是也不会有今天的自己了。
原来人生真的没有白白走?过的路。
“到了。”
周慎辞的声音将她从无尽的思?绪中拉出来。
楚言顿了一下,然后看向?了窗外。
这里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巷口的违停不见?了,变成?了一排整齐的饭馆,相应的,那几个居民自己用白漆画出的歪七扭八的车位线也不在了。
楚言想了想,道:“以前这儿可以停车的。”
周慎辞笑了:“司机会把车停到附近的停车场的,等我们要离开了,他们再?来接我们。”
说着,便吩咐助手把?后备箱里的礼品都拿了出来。
“提到4栋501,放下就可以走?了。”
楚言闻言望去,惊讶得说不出话。
“怎么这么多东西?”
周慎辞不以为然:“很多吗?”
楚言:“很多啊。”
说着,她不由地皱起眉,“之前我妈和我弟那样,你其实没必要……”
“一码归一码。”周慎辞道,“我对他们这样,是因为出于对你的尊重。”
这时,念念从车里出来,被苏城湿冷的空气冻得小鼻子通红,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周慎辞勾了勾唇角,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然后仔细地帮她压了压头上毛茸茸的小帽子:“不听妈妈的话,非要穿小裙子,现在是不是冷了?”
念念嘴硬的样子和楚言如出一辙:“念念才不冷呢,只是鼻子痒痒。”
楚言拿起围巾将她包了起来,拧了拧她的鼻子:“妈妈给你捏一捏就不痒了。”
念念咯咯地笑了起来:“妈咪坏坏~”
周慎辞故意“啧”了一声,道:“妈妈给念念添围巾,爸爸嫉妒还来不及呢。”
念念听了,凑上去亲了一口周慎辞:“爸爸不嫉妒,念念亲你了。”
周慎辞眉宇间少了往日的冷硬,只留下了柔似春水的温和。
楚言也笑了。
周慎辞牵住她的手,掌心的热度传了过来:“言言。”
楚言抬眸,眼?里满溢着笑意。
“走?吧。”她轻声道。
他们到达楚爸楚妈家的时候,助手刚好搬完所有的礼品。
“周总,东西都在里面了。”
周慎辞从大衣里拿出一沓红包:“辛苦了,这些拿去和兄弟们分了。”
助手开心极了:“谢谢周总,祝周总新春快乐!”
周慎辞颔首:“新春快乐,去吧。”
此时楚家的门没有关紧,留了一条小小的缝,周慎辞和助手的对话都传了进去。
片刻后,大门主动推开,楚爸探出了半个身子,笑着同周慎辞打招呼:“周总,欢迎欢迎。”
说着就要迎他进去。
周慎辞却只是抱着念念往旁边撤了一步,留出空位,让给楚言。
“言言,你先。”
许久不见?,再?遇时是这样的画面,父女俩不禁都有些尴尬。
“爸。”楚言先开口。
楚爸也应了一声:“小言。”
他眼?圈有点红,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才压下了情绪,对她说,“进来吧。”
家里人很多,不大的客厅里挤得满满当当。
什么二?姑三姨七舅八叔,全都来了,眼?睛全都盯着楚言一行人。
楚妈脸上并无太多喜悦之色,但却看着周慎辞送来的东西移不开眼?,还悄悄地叫楚浩天去看看都是些什么。
念念有小朋友特有的直觉,她似乎感受到这里的人并不像京市的爷爷奶奶那样欢迎自己,甚至还看到了上次和妈妈“打架”的大哥哥,便扭过头去,背对着他们,同时目光寻找着楚言。
楚言发现了她的紧张,便将她从周慎辞的手里抱了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念念不怕,爸爸妈妈都在呢。”
她十分客气地和众人打招呼:“好久不见?,新年快乐。”
接着,她又转向?周慎辞,道,“这位是我的未婚夫,周慎辞。”
周慎辞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叔叔阿姨好,晚辈姓周,匡吉周,今天特地和言言一起来拜年。”
那些原本?势利眼?的亲戚们见?周慎辞的架势,也同样客气地回复:“周总好,同乐同乐。”
楚妈听了有些不悦,小声嘀咕:“哪有女婿叫自己‘总’的。”
楚爸立刻打圆场:“哎,周总本?来就是‘总’,即使是女婿也可以这样叫,不碍事?的。”
周慎辞却不咸不淡地表示:“不必,叫我本?名?也可以。”
可在场有谁敢?
他们几乎都知道楚妈和楚浩天去京市闹事?,如今见?到真人,一个个更?加不敢造次。
最终还是选了个比较折中的称呼——周先生。
楚言抱着念念刚坐下,就有人提问了。
“这孩子几岁啦?”
楚言答:“三岁半。”
几个亲戚拍起了马屁:“哟,这小姑娘真漂亮。”
楚言笑笑:“谢谢。”
楚妈自吹自擂起来:“那是我们楚家基因好,想当年,浩天出生的时候也是整个产房里最帅的小子呢。”
说着,她又忘记了边界感,拿起了母亲的架子,对楚言说:“你也是,趁着年轻,赶紧生个男孩。周先生大户人家,肯定是要儿子继承大统的。”
“那倒没有,”周慎辞打断了她,“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已?经没有世袭爵位的说法了。”
“而且,”他看向?了楚言,“是否再?要孩子,都由言言决定。”
楚妈给怼的哽住了,只好换了个模棱两可的问题问楚言:“那你呢,以后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