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敲门声。
阿旭跑去开门, 外头站着个拎盒子的布衫小厮,见门开了,主动问:“许先生可在家?”
“你找郎君?”阿旭问。
小厮道:“我家大郎想请许先生出诊, 这是点小心意,还望收下。”
“郎君在的,贵介稍后,我去回禀郎君。”
阿旭收了盒子回来, 里面装的是果子铺里的时令糕点, 很是适合拿来当见面赠礼。
他记了下来,想着以后去到其他家, 也可以端上这么一盒小礼。
阿锦依着屋前门楣, 看着哥哥提着东西回来, 轻笑着问:“哥哥是谁?”
阿旭道:“来请郎君出诊的。”
坐在屋里头的颜曲月和许黟听见了,有些意外。
“你才回来半日,就有人上门来了?”颜曲月讶然过后, 黛眉轻皱地看着许黟, “看来对方晓得你回来。”
许黟顺势应道:“去见一下就知道是谁了。”
颜曲月点头:“让阿旭跟着,好有个照应。”
“换二庆吧。”许黟笑着说,“让二庆也熟悉熟悉京都的路,另外我想派阿旭去药铺买点药材。”
阿旭闻言,进屋来了。
“郎君,买什么药?”他问。
许黟道:“我给你开个方子, 你照着方子上的药材多买一份。”
这药方也不是别人的,是许黟打算给霍家霍玉璿另外再开的方子。
当时让他先服用朱子读书丸一旬, 之后再复诊换药。
许黟临走前给霍玉璿把过脉, 知晓要换成哪个药方,便将炮制药丸的活计给揽下来。
“明日霍府会有人登门来取, 阿旭你把药材买回来就炮制上。”
阿旭拿过方子一看,上面没写药方名,只有几样药材,分别是:远志、百合、龙眼肉、大枣和白茯苓。
炮制的法子在另外的纸张上面,需要加入蜜糖调和,揉搓成梧桐子大小,再与煮熟的鸡羹同服。
旁侧,阿锦也凑过来瞧个仔细。
见了方子,她嗔怪地“咦”了一声,喊道:“郎君,我怎么没看过这方子?”
许黟听她问,借机给他们讲上一课:“这方子是化载过的,平时里叫你们看的医书里没有。不过你看它里面所用药材,就可知晓,这方子出自‘远志汤’。”
不同药不同形,初看陌生,仔细琢磨就可得出这方子熟悉在哪里。
因外面还有其他府家的贵介候着,他没说得详细,只简单地交代几句,便提着刚放下不久的药箱,唤上二庆出门。
……
外面候着的贵介见着他带着人出来,笑着行了一礼。
接着便邀着许黟上马车。
与霍府的马车不同,这辆马车外面的帘子是用色碧福禄花纹宋锦,且用的软垫、靠枕皆是令人眼睛一亮的宋锦所制。
许黟再去看这位年纪不算大的贵介,身上的衣裳虽是布衫,但腰带用的是宋锦好料,只是色头有些暗淡了,应当是主家用过后打赏下来的。
都说富贵家的贵介女使,吃穿用度都比普通人家的哥儿姐儿好。
这话并没有说错。
贵介跟着上来车厢,殷勤地给许黟倒上茶,笑着道明来意:“我家大郎有个哥儿,与霍太尉家的璿五爷一样,都不是好读书的料。”
他也不明说,只道了这么一句,就笑着不再说话了。
许黟:“……”
看来他给霍玉璿开个“聪明药”被传出去了。
也不晓得传成什么样,回去时得让阿旭去市井里打听一番,好叫他有个准备。
将近两炷香的时间,马车驶出朱雀门,往潘楼东街向北而去。
便再行个几里地,马车停在了一座高门住宅前。
许黟在霍府住了大半月,如今看到这么奢华的宅邸,面色不显地跟着贵介从旁侧的角门入内。
贵介进入府内,就带着许黟往后院走。
许黟目不斜视地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在经过拱形花园门时,终于见到了今日要问诊的人。
穿着花枝招展的绿衣裳,头上戴着网状发巾,插着几朵艳红春花。
面红唇红,好似涂了胭脂。
伶人扮相的少年郎回头,手中还举着敲鼓的鼓槌,见到许黟,脸上多出震惊。
贵介看看自家郎君,又看看许黟,心里咯噔乱跳。
遭了,郎君这番模样被瞧见,怕是要发火。
蔚柳连忙将举着的手放下来,把鼓和鼓槌丢给旁边站着的丫鬟,气呼呼地走过来:“你带谁来了,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他在家里扮戏子,被外人瞧见了不要面子的?
贵介脑门渗出冷汗,支支吾吾地垂脑袋辩解:“是娘子喊我来的,说将许先生请来了,便将人带来见郎君。”
不告诉蔚柳,也是怕蔚柳提前知晓躲起来不见人。
“许先生?”蔚柳诧异地看向旁边身形颀长的青年。
心里琢磨了一瞬,瞬间想起什么来,顾不上面子地问,“你就是那个治好玉璿脑子的大夫?”
许黟没有顺着他的话,摇头笑说:“霍五郎的脑子没问题。”
蔚柳不信:“那他怎么就突然会读书了?”
不待许黟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懂我懂,这等辛密怎么能随意乱说。我不问了,你回去吧。记得跟我娘说,许先生治不好我,让她别白费苦心。”
后面那话,是朝旁边的贵介说的。
贵介一脸为难地看向蔚柳,小声讨好地说道:“郎君,这许先生人都来了,你就叫他给瞧下,我也好给娘子个交代。”
“我不是给你出主意了吗。”蔚柳见这贵介长得尖嘴猴腮,有些不满地推开他。
看着他就不顺眼。
但他看向许黟,见着许黟容貌极好,五官俊挺,神清气正,就是肤色差了些,不够白,但若是涂抹个面脂,扮做书生绰绰有余。
蔚柳看了一会儿有些手痒痒,拐弯抹角地探询:“许先生素日里可喜爱听曲?”
“尚可。”许黟道。
蔚柳听了,更是心动:“那你觉得我这扮相如何?”
许黟:“……”
他无可置喙:“还行。”
然而,蔚柳没听出来许黟的意思,听到他说“行”,瞬间亮起星星眼。
仿佛是找到多年挚友,拉着他倾诉苦楚,“我从小就爱听曲唱曲,但我娘就非要我读书,还想把我塞进国子监,叫我好一顿难受。”
“那你喜欢什么?”许黟笑着问他。
蔚柳嘿嘿笑地展开双臂,做了个有模有样的揖礼,接着抬起头来:“你没看出来吗?我在扮演个打鼓的乐师,很像吧。”
看着他求夸,许黟微微笑着。
就是苦了旁边站着的几个丫鬟和小厮,都不敢正眼瞧着,纷纷低垂着头颅。
很快,蔚柳就自露马脚,说到让许黟扮演书生的话题上。
还说只要许黟肯跟着他演一出戏,他不仅同意给许黟看病,还可以给他很多好东西。
闻此,许黟目光意动,对这少年郎的身份实在好奇。
他就没见过这样的纨绔子弟。
蔚柳看他没应声。
嬉皮笑脸突然冷了下来,目光灼灼盯着许黟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好笑?”
“没有。”许黟如实回他。
对上他这带有乖张的眼神平静道,“我从来没扮演过书生,可能会演不好。”
蔚柳听到他这么说,遽然扬起笑脸:“没事,我教你。”
许黟笑着答应:“好。”
这少年郎性情瞧着古怪,但许黟并没有在他身上感应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他顺着对方来到屋里,蔚柳说他去换身衣裳,不一会儿,他就穿着一身正儿八经的圆领宽袖衫回来。
坐到许黟对面椅子,喝了一口茶,蔚柳很有契约精神地说:“你先给我把脉,咱们应付了我娘,再来扮演书生。”
“行。”许黟点头。
蔚柳卸了面脂,肤色白皙,是常年不晒太阳的皓白,但看着不像是有病之人。
许黟为他把脉之后,也从他的脉象上看出来,这少年郎并没有得病。
“我就说我没病吧,我娘就是看到玉璿吃那聪明药,就想让我也吃,觉得我吃了就能读书了。”蔚柳哼哼地说着。
丝毫不觉得他与许黟头次见面,说这些有些逾越。
他问:“你说我能吃那聪明药吗?”
许黟回答:“无病无灾不用吃药,但你苔色带黄,舌尖微红,有上火之兆,可以适当喝些清热泻火的汤饮。”
蔚柳无所谓地点点头:“那就开些清热泻火的汤药喝喝,好给我娘有个交代。”
许黟没有含糊,既然要给方,便会仔细琢磨。
眼前这少年郎的上火情况不重,不需要开多么复杂的方剂,许黟选了药茶方剂。
用的是枇杷竹叶茶。
许黟持笔写方,蔚柳本不在意地把玩着手里小把件,回首猝然看到许黟笔迹,愣了一下。
他俯身凑近看向铺开的纸张,上面只写着短短两行字。
用以鲜枇杷叶,鲜竹叶和鲜芦根各三钱,切段煎煮一刻钟,盛出时加入少许盐巴,代茶饮之。
看着许黟写完了,蔚柳拿过纸张吹了吹,说道:“你这字真好看。”
许黟谦虚道:“练过几年。”
然后,他就看到蔚柳当着他的面,临摹抄了一份药方。
在看到上面画葫芦似的字迹,许黟沉默了。
蔚柳满意地欣赏一会儿,说道:“我写的也不差,就用我这张吧。”
许黟:“……”
一个多时辰后。
许黟从蔚府出来,身上的衣裳带着没散去的胭脂水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