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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暂缓 靳昭,不要得寸进尺。
    靳昭一路从京都赶来, 即便雪已停了,仍旧是满身风雪的样子。
    进去?回话的人没有立刻出来,仍守在前殿的内监便捧了热茶并巾帕上前, 殷勤道:“天寒地冻的,中郎将快擦擦, 喝口热茶吧。”
    都是太子身边的人,平日也算熟悉, 靳昭谢过后,朝空着的前殿看一眼, 一面拿绞干的巾帕擦着身上的雪花和水珠,一面问:“殿下?怎么这时候去?了后殿?”
    此时已过了午歇的时候,太子素来勤政, 不?会误了时辰, 若是今日政事都处理完了, 也不?会一直留在此处。
    那?名内监替他将擦完的巾帕拿走, 闻言也有一丝困惑,接着又有一分极隐秘的暧昧之?色:“就?说呢,殿下?先前惦记穆娘子还未归来, 亲自到山下?去?等了片刻, 如今人回来了,方才跟着殿下?去?了后殿。”
    他们在太子近前伺候,多少都能揣摩出主人的几分心思?,尤其近来这分心思?似乎愈发?明显。在外人面前自然绝不?敢多言, 但靳昭不?是外人,他们的顾忌便少一些,不?过仍旧不?会肆无忌惮。
    靳昭看着他的反应,心开始一点点往下?沉。
    在前殿外不?知等了多久, 直等得靳昭心神不?宁,想要在门边来回踱步,里头的人终于出来。
    “中郎将,殿下?请您进去?回话。”
    靳昭点头,当即提步朝后殿行去?。
    门开了一条缝,内监替他推开,待他进去?,又从外头迅速阖上,再不?留缝,以免外头的寒意钻进被地龙捂得暖烘烘的屋子。
    关了门窗,便也遮了日光,屋里竟也未点灯,本就?是阴沉的天气,越发?光线昏暗。
    他一进去?,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扫视一圈,可是除了坐在屏风前矮榻上的萧元琮之?外,再无旁人。
    “别找了,”萧元琮将其反应看在眼里,冷冷道,“她不?在殿中。”
    他说话的时候,外头的天光自槛窗外透进来,被窗格上缘挡去?大半,落到他身上时,恰好一道阴影横亘在他的脸上,遮去?一双眼睛,教人看不?真切,只能由语气与面色揣度出他的冷淡与不?悦。
    靳昭收回视线,躬身行礼,心中却料想事情?恐怕瞒不?过去?了。
    “你这时候回来做什么?孤记得南衙军中有规矩,不?得诏令,不?得擅自离京。”萧元琮没有像往日那?般让他起身坐下?,不?必拘礼,而是直接说,“是不?是此处有什么让你放心不?下?的人?”
    靳昭垂下?眼,沉默片刻,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而是直接跪下?,沉声道:“臣有罪,有一件事一直放在心头,瞒着殿下?,愧对殿下?多年的恩情?,今日前来,便是要向殿下?坦白。”
    萧元琮望着他伏地而跪的模样,不?知怎的,忽然不?想听?他说出口,不?想就?这样将这层纸捅破。
    然而靳昭没有停顿,再不?等他问是何事,便继续道:“臣钦慕于殿下?身边的穆娘子,还曾侵犯过穆娘子,实在罪该万死。”
    他这样说,同样是将事情?都揽到自己的身上,不?想让云英承担半分。
    萧元琮隐在阴影中的双眼无声地闭了闭。
    “既知有罪,何故今日要说出来。”
    靳昭冲他深深磕了一个头。
    “臣心中实在愧疚难安,殿下?对臣有救命与知遇之?恩,本就?是臣用一辈子也难报完的,这些年来,殿下?更是对臣关怀备至,如今还要为臣操心成家立业之?事,殿下?虽不?长臣多少岁数,却当真是臣之?君父,而臣却因心中的怯懦,明明已有心仪之?人,却不?敢言说,仍由殿下?操劳,诸多好意,万难担待;而穆娘子更是无辜,她本一心听?从殿下?吩咐,侍奉皇孙,受臣蛊惑,为臣侵犯,身为丈夫,当行事磊落,敢做敢当,臣思?来想去?,不?愿再欺瞒殿下?,亦不?能再辜负穆娘子,这才冒死前来,向殿下?坦白!”
    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说完,整个后殿陷入沉寂。
    “君父”二字,唯天子可用,他将太子称为“君父”,已是逾矩,同时亦表明自己的绝对忠诚。
    萧元琮垂眼看着他,慢慢道:“既是‘敢做敢当’,你意欲何为?”
    “穆娘子如今虽在宫中,却并非寻常宫女,乳娘一职,只等皇孙离乳后,自可出宫,另谋生?路,臣斗胆,想求殿下?看在臣多年效忠的份上,允穆娘子嫁与臣为妻。”
    “她是罪臣之?后,如今尚是奴籍,你堂堂羽林卫中郎将,孤亦许了你不?久便能升任京都守备军大将军,你二人身份地位如此悬殊,你也愿娶?”
    “臣亦是奴隶出身,如今得居此位,全赖殿下?提拔,并不比穆娘子高贵。”
    “那?你的性命呢?你的前程呢?这些统统都不要了吗?若孤不?允,你该当如何?”
    萧元琮的这些话,靳昭在来的路上统统都想过了。
    他知道眼下?不?是个好时机,但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了。他是个普通人,并非完全没想过退却,但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被坚定的决心与勇气抛在后头。
    “臣的性命是殿下?捡回来的,若殿下?要,再拿回去?便是,至于前程,更从来都非臣之?所求。这些,臣可以全都不?要,若殿下?不?允……”
    他说到此处,再度深深磕头。
    “便求殿下?看在臣多年忠心的份上,只责罚臣一个人便好,莫因此迁怒穆娘子。”
    萧元琮几乎要被他这副模样气笑了。
    “是孤忘了,阿昭你从来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功名利禄,皆非你所求。”说着,他从榻上站起来,自高?处俯视,“可你是否想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靳昭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她跟着一无所有的你,能过什么样的日子?”
    萧元琮目光一转,朝身后的屏风瞥了一眼,沉声道:“你也出来吧。”
    话音落下?,云英便从屏风后走出来。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脏污的襦裙,只是此刻已收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在靳昭身旁半步处跪下?时,身子更是挺得笔直,明明什么也没说,便已显出一丝倔强。
    她知道太子让她躲到屏风之?后,是想让她亲耳听?一听?靳昭的说辞。
    其实不?必他下?令,她自己也想听?一听?。尽管打心底里相信靳昭的为人,但是先前经历过武澍桉那?样的人,她心里始终留着最后一分怀疑。况且,两人互相吐露心意才这么短的时间,离今早商量好的要向太子坦白的时间差了许久,猝不?及防之?下?,便是靳昭真的改了主意,她也不?会太惊讶。
    好在他没有。
    刚才的话,一字一句,她都听?得清清楚楚,知晓他和自己一样,仍旧坚定,并未改主意。
    她的眼眶有些泛红,长到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情?意的力量,好像只要与靳昭心意相通,便可以什么都不?怕。
    二人无声对视一眼,什么都不?必说,便都停止脊背,一同面对高?处之?人。
    萧元琮看着他们并肩的模样,只觉刺眼极了,心中的怒意与不?快已累积到顶峰,只要再有一片雪花落下?,便会呈山崩地裂之?势。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在榻上坐下?,闭上双眼,保持沉默。
    殿中的气氛安静得有些渗人,就?连呼吸都显得突兀。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元琮慢慢睁开双眼,将胸中的憋闷之?气缓缓吐出,紧绷的脸色放松下?来。
    “你们方才的话,孤都听?到了,在那?样的情?况下?,都未改心意,可见?的确情?真意切。”他说话时,语气缓和下?来,仿佛已恢复了往日仁慈宽和的模样,“不?过,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宫中女子绝没有与外男有所勾连的道理,孤是储君,更应当以身作则,绝不?能因私废公,今日之?事,孤便当做没有听?到,你们各自回去?后,就?不?要再提此事了,更要谨守规矩,不?能再犯。”
    看样子,竟是打算就?当这件事不?存在,让他们两个都有种使出了全身力气,却都砸进棉花里的无力感。
    “南衙军不?得私自离京,靳昭,孤会手书一封,命人送回京中,替你补全今日出城所需文书,但军中该去?领的杖责不?能免除。至于云英,天气渐冷,等到了腊月,雪天更多,你两边往来不?便,从下?月起,就?别再回去?了。待过了年关,孤会早些回京都,到那?时再说吧。”
    三言两语间,已断了两人这两三个月里屈指可数的见?面机会,更让云英连年前见?孩子的机会都没了。
    她忽而有种被人牢牢捏在手心的无力感,从城阳侯府到东宫,她总以为日子已渐渐变好了,再不?用像从前那?样提心吊胆,可是现下?,她才醒悟过来,她进的是皇宫,是一个比城阳侯府更大、更深的权力中心,这里面的主人,掌握的是整个王朝几乎所有人的性命。
    靳昭亦感到焦急,不?顾君臣之?别,直起上身,高?声道:“殿下?,臣——”
    只是话还未说完,又被萧元琮冷声打断。
    “好了,孤如此处置,已是网开一面,顾全了大家的颜面,靳昭,不?要得寸进尺。”
    殿中再次陷入沉寂,同时还有种暗暗的僵持。
    萧元琮顿了顿,好似再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半晌,严厉的神色才再度缓和下?来,温声道:“孤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待过了年关,阿溶不?必再喂乳汁时,若你们还未改心意,孤自会放云英出宫,到时,婚丧嫁娶,孤自不?再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