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茶盏的宫女还候在一旁, 等?着云英接过。
“穆娘子,请吧。”薛清絮微笑着抬手。
几位妇人更是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对她们?来说,未来城阳侯的母亲微不足道, 毕竟,没有一官半职, 便只是个空架子。
是她身后的太子夫妇,和她养育的皇孙, 才让这?些妇人们?多看一眼。
云英被架到架子上烤似的,没法拒绝, 只得接过宫女手中的茶盏,行礼道谢,在众人的目光中, 将茶汤饮尽。
茶盏抬高倾倒的那一瞬, 她的目光悄悄往四?下看去。
前面不远处, 萧元琮被七八个大臣围着, 一边饮酒,一边说话,面色不是十分闲适怡然, 应当也提了?些与正事有关的话, 无暇理会别的事。
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饮下一杯酒时,也恰好回过头来,看到她饮茶的样子。
他皱了?皱眉, 目光朝隐在不远处的尤定瞥一眼。
“好了?,诸位可?尽满意了??”薛清絮笑着招呼众人,一派端庄典雅、大方得体的气度,好似当真将云英看作自己人, 要护在身后一般。
妇人们?哪敢还有不满,虽说都多少听说过太子和太子妃之间感情不算深厚,但太子素来为人敦厚,当初太子妃家中遭变,太子都毫不犹豫地迎娶,对其尊重不减,想必如今也算举案齐眉。
她们?再度与薛清絮寒暄片刻,便笑着离开了?。
云英将茶盏交回给那名宫女,重新回到皇孙身边。
曲水宴已过半,皇孙断断续续吃了?不少东西下去,此刻有些饱,耐心也跟着逐渐告罄,一直欢欢喜喜的圆脸蛋上也浮现出焦躁的神情。
皇孙还小?,他的耐心在孩子中已算十分不错,只是今日坐席设在水畔,又是春日里,他的心思不时被花鸟鱼虫吸引,加上已走得稳当,探索周遭事物?的欲望也变得格外强烈。
“玩!阿溶,玩!”
他咽下最后一口米糊,便起身指着后头一棵参天大树高声说。
云英自饮完那杯茶,便一直心中惴惴,不过,坐了?近两刻工夫,她也始终没感到异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奴婢们?这?就带皇孙去。”
她笑着弯腰,拉着皇孙的小?手起身。
丹佩和绿菱也跟着起身,向?太子和太子妃告退。
他们?要回的自然是方才那座水榭。
里头放了?他们?带来的皇孙平日喜欢的小?玩意儿,拿上几样,尤定便与另外两名内侍一道,带着皇孙到外头玩儿去了?。
留下云英和丹佩、绿菱在水榭中。
三人搬了?塌,在临水的一面寻了?个角落坐下,一边赏景,一边吃点心。
她们?是宫女,吃不上外头贵人们?才有的新鲜瓜果和点心,只有自己带来的吃食。
不过,东宫到底非寻常地方,她们?带来的吃食,也都做得精致可?口,除了?凉一些外,不比宫外上等?食肆做出来的差。
在这?儿暂时不用面对那些贵人们?,她们?乐得轻松自在。
绿菱挽着云英的胳膊,笑嘻嘻道:“真羡慕你,平时时常能出宫,如今你的孩子能承袭城阳侯之位,可?以?称小?侯爷了?,你便也能算半个贵族娘子了?!”
“是呀,云英,你生得这?么好看,你的孩子也一定和你一样好看!”丹佩也满脸羡慕,“要是我们?也能见到小?阿猊就好了?!”
云英乍闻“小?侯爷”三个字,还有一丝恍惚和惶恐。
这?个称呼,在她口中出现过不知?道多少回,都是用来称呼武澍桉的。
如今武澍桉不在了?,小?侯爷竟变成了?她的亲生儿子,换作一年前,她根本不可?能想到会有今天。
“我算什么贵族娘子?还是和从前一样,是个伺候人的奴婢。”她冲二人笑着摇头,深埋心底的那份惶恐,让她即便暂时春风得意,也不敢太过忘形。
绿菱眼珠转了?转,说:“我们?在宫外没有孩子,想要出宫怕是不能了?,不过,兴许会有机会见到小?阿猊,他如今已成了?小?侯爷,待再大些,只要殿下开口,他也能和那些贵人们?一道入宫!”
“不错,有了?身份,莫说是入宫,便是住上一两日,也不在话下!”
皇亲国戚们?,只要得了?允许,在宫中留宿不过是小?事,每次宫宴,但凡设在夜里,都有人喝醉了?酒,干脆留宿的。
云英抿唇轻笑,没有应和,心里却也生了?点期盼。
要是将来,母子能不再分离就好了。
这?个念头出来,她对自己感到惊讶。
虽然不是今日才有的期望,可?是方才才了?却了?阿猊的身份这?样的大事,应当正是心满意足,暂不求其他不对,怎么现下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自己竟就开始不满足了??
她揉了?揉额头,在心底对自己说:快了?,待皇孙断奶,便能回去了?。
就在这?时,水榭外,有人朗声唤“穆娘子”。
三人不明,赶紧起身出去。
只见门外站着两名面生的内监,看来四?十余岁,身上的衣裳虽与别的内监没什么不同,可?通身的气度看来,却比寻常内监都要高上一等?,不是伺候贵人的,就是在内侍省任职的。
一见她们?出来,便挂上还算和善的笑容,目光转一圈,同时落到云英的身上。
“这?位便是穆娘子吧?”其中一个打?量道,“我等?是内侍省司礼官,奉圣上之命,请穆娘子过去领赏。”
云英愣了?下,冲二人行礼,惊讶道:“敢问?二位内官,圣上缘何有赏?”
另一人答道:“今日清早上林苑猎了?两头鹿,方才正做炙鹿肉,给皇孙也做了?肉糜,加了?少许鹿肉,圣上想起,便命给穆娘子也赐一盘炙鹿肉。”
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
一盘鹿肉并一碗肉糜,也的确不必旁人跟着一起去领,云英对上两名内官的视线,也不敢耽误,只得立刻跟着他们?前往。
临去前,她到底不放心,转身嘱咐丹佩和绿菱:“皇孙出去已有一会儿,你们?二人记得拿上衣裳去寻尤定,叫他记得给皇孙换上,免得出了?汗着凉。”
说完,她冲二人使了?个眼色。
这?话是要她们?两个一会儿便将此事先告诉尤定。
丹佩和绿菱与她相处久了?,很快会意,当即点头答应。
云英这?才暂放了?心,跟着那两位内官离去。
出了?水榭,起初,他们?是沿着通往池畔流水宴的路去的,可?待行至于假山后的一条岔路时,他们?两个步伐一转,却带着她上了?一道长长的连廊,眼瞧着那方向?竟是离池畔越来越远,云英不禁心生警惕。
“敢问?二位内官,为何不往宴上去?”
其中一个回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说:“宴上是贵人们?取乐之处,穆娘子领赏,只管去后厨便是了?。”
云英蹙眉,脚步也慢了?下来。
“可?是,这?儿也不是通往后厨的方向?。”
她虽是第一次来曲江池,但来时特意留心了?大致地形,若问?她各处亭台楼阁、石堤横桥在何处,她自然不知?,可?若是后厨在什么方向?,却心中有数。
原因无他,只是皇孙午后还要加餐,他们?今日不在宫中,不能直接回东宫,必得等?到太子夫妇一同回去,她便多留意了?一番后厨的所?在。
如今却有了?用处。
眼看她怀疑已生,脚步也完全?停下,走在前面的两名内侍也同时停下,转过身来,耐心地解释。
“此地充作后厨的不止一处,鹿是今日才猎的,处理起来颇为费事,自然不能与别的食材放在一处。”
两人的话听起来仍旧十分合情理,可?云英已经不肯再多走一步。
这?处连廊并不在僻静之地,离前面的宴席不过两个转角,只是周遭种了?一片竹林,遮蔽了?大部分视线,让她心中感到不安。
她转身要走,那两名内侍也不再多言,竟直接伸手,一个扯住她的胳膊,另一个则在她要张口呼救前,从袖中掏出块湿润的巾帕,用力捂住她的口鼻。
云英立刻挣扎起来,可?内监到底也是半个男人,力气不弱,又有两人,轻易便将她制得死死的。
那巾帕是早就准备好的,也不知?沾了?什么,不过几个呼吸,就将人弄晕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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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宴上,萧琰始终兴致缺缺,心中还有股莫名的烦躁。
上巳之宴,要吟诗作赋、展示文采,是以?今日前来的,大多是那些爱咬文嚼字的文臣,他也应付着,只是到底觉得缺了?点什么。
唯一的乐趣,大约就是女人了?。
可?是,不久前,连漂亮女人都离席了?。
他越发觉得意兴阑珊,也不知?是不是饮了?那杯鹿血酒的缘故,整个人还有些气性上涌的焦躁。
眼看方才又送了?新鲜卤肉上来,圣上兴起,尝了?两片,要着人给阿溶做肉糜送去,还给那漂亮女人也破例送一份。
圣上赐膳,并不罕见,罕见的是皇后的反应。
“好了?好了?,圣上快顾着自己吧!”她叹了?口气,亲手给圣上多斟了?一盏酒,奉至他的面前,又转身示意身后的两名内侍,“可?听到了??圣上要赐膳,还不快去!”
郑皇后的语气说不上和颜悦色,但到底是遵了?圣上的意思,听得萧崇寿心中熨帖。
看着妻子有些别扭的样子,萧崇寿忍不住微笑,同时捏了?下她的手心,轻声说:“皇后体贴,朕心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