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柄无形的折风, 是只有他能感受到、掌控住的折风剑。
闻叙鲜少有少年意气的时候,毕竟少年时期的他过得极为沉闷,他的生活几乎被读书和功课全部塞满, 哪怕偶尔有几缕闲暇时光,他更多的也只是一个人呆着,什么都不做。
那些象征着意气风发、挥洒豪情的活动,闻叙为了合群也参加过, 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蹴鞠、龙舟还是马球, 都激不起他任何的心绪波澜,对他来说,团队协作的娱乐项目,也是带着功利性的社交辞令,他可以赢球,但不能喧宾夺主。
而所谓的诗会, 也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文人意气、泼墨成诗,更多的是早有人得知了诗会的题目, 精心准备了“腹稿”, 随后技惊四座、满堂喝彩,虽也有天赋异禀、出口成章之辈,但可惜闻叙没遇到过, 文人书生大部分的交际都是功利性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喜欢也必须摁头让自己去融入的原因。
不是没有真正君子畅谈之风的场合,但是当时的闻叙够不上、也进不去。
闻叙握着手中的风剑,那种被紧紧依附的感觉让他忍不住为之着迷,他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但却很喜欢亲手掌控自己的所有物, 这让他拥有一种绝对的安全感。
风似乎也听到了他的心声,这一刻强烈的握持感让他忍不住心随意动,他的闭关之地选在了过春峰半山腰的一处洞穴里,此刻洞穴里已经被无形的风填满,闻叙稍微一动,整个山洞之中的风都随着他舞动。
这风,全部都是因他而来、因他停留、因他而动的。
当下这一刻,闻叙已经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他只能专注地挥动手中的剑,剑随心动、心随风动,说不出是风在教他挥剑、还是他在教风习剑,只这种融合一体的畅快感,是他从未有过的悸动。
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剑了,可当他目力所及,剑不仅牢牢地握在掌中,甚至还将死板呆滞的九转剑法使得鬼魅频频、急冷吊诡。
在闻叙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竟然将九转剑法和煎风剑诀融合了起来,甚至毫无任何“黏贴”的痕迹,天衣无缝,就像本来就有这样的一套剑法一般。
当一套剑诀完毕,闻叙微微喘着落地回剑,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我难道真是什么修剑奇才不成?
往常都是别人夸他,但闻叙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自己意识不到的东西他就绝对不会承认,毕竟连自己都不清楚,那多半就是别人的溢美之词。
但现在,闻叙觉得自己好像感受到了一些……修剑天赋,不是自己用努力练习堆积起来的成就,而是真真切切凭空捏出来的,在这之前,他根本从未想过将两套剑诀“缝合”在一起,而现在,只是练剑的功夫,一套完美适配他的全新剑诀就诞生了。
还是说,这是风……送给他的馈赠?
闻叙不清楚,但他清楚自己这一刻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他根本停不下来,哪怕身体已经疲惫,但精神却高度地亢奋,在这一刻,他甚至完全理解了陈最对于练刀的执着。
这是一种人与剑相互奔赴的真挚状态,闻叙觉得,没有一个剑修会拒绝这样的完美心境,即便冷静沉稳如他,也根本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闻叙练剑练得如痴如醉,他少有如此全情投入的时候,至于其他的活动,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就连思考结婴……反正是没怎么思考过。
过春峰的一切都逃不过承微的法眼,小徒弟闭关什么状态,他只要瞄一眼就能看透,这是绝对的修为差距带给他的特权,倒也不是故意窥探。
承微神尊一手提留着一把玉制的小酒壶,上面隐约还雕着一朵绽开的莲花,精致异常,衬得里头的酒液都华美了三分。他心想这可不是他教的,小徒弟自己要努力奋进,他还能拦着不成!只是没想到阿叙“懒”了没几日,便忘了闭关的初心,可见人实在没必要将自己当瓜扭,强扭的瓜可能甜,但不扭的瓜绝对更甜。
诶,徒弟好教就是这样的,随便点拨点拨就可以收获一个名满修仙界的好师尊称号啦。至于下山一趟,将持善渡魔之事丢给宗主师侄后,承微就全没记挂在心上了,毕竟每个人要走什么路,早就已经决定好了,他所能做的,要么是直接扭掉别人的脑袋,要么就干脆什么都不做。
尊重他人的命运,有时候其实也是一种相当美好的品德。
诶,这灵酒真是不禁喝,苦渡寺的佛莲就是抠搜,才愿意给这么点儿,倘若是雾山,肯定愿意多给他一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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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叙叙闭关之后,陈最最也进了后山秘境修行,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卞春舟倒是没有闭关的打算,一来他就不是坐得住的人,二来他修为涨得有点儿快,他自己都想稍微控制控制,毕竟水火平衡这种东西,他还没有绝对的制衡。
方法和路子虽然已经有了,但他想要达成的最完美状态,还需要不断地反复推演,毕竟这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再小心仔细也不为过的。
做实验嘛,他已经驾轻就熟了,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失败就成功了,这会让他有种提心吊胆的不安全感,因为……太幸运了,有时候也会让人惶恐。
现在这样,反而恰如其分,卞春舟决定按照自己的步调走。
只是他不闭关,宗主好像很喜欢抓他当壮劳力,每回他去开元峰办点事,稍微偷懒跟师弟师妹们讲点小八卦,就能被宗主逮个正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就被提到了宗主峰,还丢给他一堆……奇形怪状的“折子”。
唔,他忽然有种自己当了秉笔监太监,给皇帝预先筛选折子的既视感。
怎么说呢,这些小家族小宗门每月居然都要写这么肉麻的传讯给顾宗主?而且居然都没有重复诶,这写传讯符的人,头都要抓秃了吧?可是再怎么辞藻华丽,这也只是一篇……唔,无用的废话而已。
“宗主,他们为什么这么关心您的身体健康状态?”
顾梧芳呵呵一笑:“因为他们很闲。”
……看来当“皇帝”也不容易啊。
卞春舟饶有兴致地看下一堆,这就不是什么月度问候语了,哦,这是来讨“生活费”的,雍璐山身为五大宗门,当然不可能只担虚名,宗门之下庇佑着大大小小无数的城池,为了每个城池的正常运转,雍璐山会有专项资金扶持,当然城池运转好了,也会定期向雍璐山供奉。
这些算是宗门的固定收入,多数也用于维护城池的正常运转,比如邪修侵略、天灾异常之类的申报,就很容易通过。
“……好别出心裁的讨钱方式,这个飞度城居然男女比例已经到了如此失衡的地步,城主府居然为了让女子落户城中,主动发放灵石?”
卞春舟从玉简里抬头:“这是可以被允许的吗?”
顾梧芳心想,这才哪到哪啊,更离谱的理由他都见过:“叉掉,告诉他,本宗主只能批复一批易容丹,将城中娶不到妻子的男子变成女的。”
……宗主看来是办公办疯了,不过管它呢,工作嘛,哪有不疯的,卞春舟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比如这个城主要求的方式就委婉许多,其中还带着诸多吹捧,一看就跟刚刚那堆月度问安的传讯玉简高度重合了。
不过看着还挺诚恳,他在大陆地图上查了一下,是个偏远之地的小城。
“这要的倒是不多,你暂且批复下去,让开元峰发布宗门任务查实了,就可以拨款。”
流程居然如此正规,这可比每次大年初一在居雍大殿被逮来当苦工有意思多了,抄录玉简哪有这有意思啊,卞春舟觉得当宗主其实也不是全无乐子可言。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这话说早了。
被连续抓了一个月的壮丁之后,卞真人形容枯槁、犹如半夜被女鬼吸干了精气的书生一般。
“卞师叔,你这是……”被冤魂索命了?
卞春舟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个眼熟的小师侄,忍不住哀叹一声:“人不闭关,就会死。”
……好振聋发聩的发言,闭关对于金丹真人竟如此重要?!
“那师叔你快些去闭关吧。”
卞春舟努力摆了摆手:“化神尊者,竟恐怖如斯。”顾宗主平日里到底承受着怎么样的非人压力,居然到现在还没疯,精神状态如此之稳定,难不成是卡皮巴拉投胎转世。
……瞧瞧,这居然都开始说胡话了,卞师叔别不是修炼出了什么岔子?!
“好了,不与你闲话了,我要去宗主峰上坟啦。”
……救命,卞师叔的精神状态好像真的出了打问题?!还有为什么是去宗主峰啊,难不成是宗主把人逼成这样的?
小师侄急得去开元峰找人,开元峰的师姐听罢,相当沉稳地开口:“放心,问题不大,就是短暂地疯一段时间而已。”宗主峰的那些日常公务嘛,谁处理都会这样哒。
小师侄忽然瑟瑟发抖:……现在退宗,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