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 承微是不想弟子在这个时候进去涉险的,毕竟小徒弟哪怕再如何天纵奇才,论年纪在修仙界还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哪怕是他在阿叙这个年纪, 也就是日子过得苦一些,但其他方面肆无忌惮得很,根本不会去关心什么修仙界城池的兴衰与共。他好不容易将小徒弟的性子养好一些,这些魔就开始没有眼色地挑事, 承微的心情不糟糕才奇怪了。
“师尊是担心弟子的安危吗?”宗主一直都说师尊的脾气喜怒无常,但闻叙却觉得师尊其实是个非常好懂的长辈, 或许是因为师尊在他面前鲜少遮掩情绪,不得不说这给了闻叙非常实在的安全感。
“嗯,你才元婴,为师不该担心你的安危吗?”承微觉得自己这份心态完全合情合理,“原本还想,凭着为师的名号, 阿叙怎么的也该在修仙界横着走,如今却要屡屡犯险, 虽然从前都能化险为夷, 但是阿叙,不要一直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之中。”
说罢,承微的眼神微微有些失焦, 当年他和君照影就是如此心态, 以为天地间勇锐可破一切、道心撞碎万物,可世间魑魅魍魉,并不全是一般模样,当他吃痛摔得头破血流之际,需要付出代价的并不只有他一人。
这也是他甘愿蛰伏过春峰的原因, 他和君照影、乃至是雾山都不想再看到因修行而产生的生灵涂炭、殃及池鱼了。
只是五百年过去了,他们都已经成了传奇,承微看着自己眼神清明的弟子,仿佛看到了数百年前的自己,当时的他或许也是如此,哪怕曾经身为半妖、被人修所排斥,但他的朋友、师长都是人修,所以他站在人修这边,成为修仙界抵御邪魔的一道强有力防线。
就像他曾经说的那样,修仙界一直破破烂烂,但一直有人修补,从前是他们,而现在这个任务……似乎已经交到了年轻的弟子身上。
这实在有些太仓促了,承微并不想阿叙这么早就去承担这些过分厚重的责任。
“师尊对弟子真好。”闻叙忍不住开口,他这个人其实很难直白地去表述一些自己心底的情绪,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应该说出来。
“这就好了?阿叙如此好哄骗,以后小心被合欢宗的女修用一个灵果骗去入赘宗门。”
闻叙:……这个大可不必。
“这可不一定,那持善从前多佛心普渡的人啊,如今还不是入了合欢宗,听闻此番他也被困宝塔城了。”承微知道以小徒弟的聪明,定然早已猜到持善此人的不同寻常,故而只是略略一提,并未仔细详说。
“持善尊者?他不是……”疑似道心生魔吗?这宝塔城还好吗?
“哦对,你那个秃瓢小朋友也在宝塔城,他倒是看着挺机灵的。”
秃瓢小朋友?闻叙被这个称呼一梗,随即意识到这个称呼对应的人是某位叫不释的风骚佛修:“……那岂不是苦渡寺又要后继无人了?”
“哈哈哈,阿叙你说得对,所以那株佛莲早早下山了,但佛修总有些特殊的法门,宝塔寺的情况算是三城之中情况最好的,其次是容渊城。”
闻叙:“容渊城不好吗?”
“不算太好,梅溪剑尝试着引雷诀、荡涤邪孽,他的雷诀是世间至阳至刚之物,是魔天生的克星,但似乎魔早有准备,雷诀至少在破阵之前,没有太大的作用。”承微显然掌握的信息比小徒弟太多太多,“倒是天骄榜排在你前面那卫州小子,似乎所习功法正好有些对症,只是他修为太弱,哪怕勉力尝试,也只是突破到了元婴中期。”
闻叙:……原来夺灵剑卫州是这么进阶的。
他曾经也见过夺灵剑,卫州是个很爽朗沉稳的剑道大师兄,但他的剑既以夺灵为名,就绝不会浪得虚名,闻叙没见过夺灵剑真正出鞘,但想来十分不俗、定与掠夺灵力有关。
“而名宣城……”
“名宣城如何?”
“你君师叔已经入城半月,至今杳无音信。”说句实在话,若是全力施展,他不化本体拼命的话,根本打不过君照影那个女子,所谓渡劫之下第一人当然是真材实料的,所以承微才没有跟人争谁来入城,却没想到君照影居然一去不回了。
按照丹香城的破阵经验,一个炼器大师的合体力量就能从内部击溃阵法,那么君照影的力量完全是绰绰有余的,可结果却是毫无波澜。
君照影是个行事如风的人,哪怕她是个理想主义者,但绝不是什么不知轻重之人,至今还未动手,就说明有绝对不能动手的原因。
正是因为深知这点,承微才不得不跟弟子说这番话。
事到如今,金光的作用已经完全显现出来,他哪怕再如何自欺欺人,也明白自阿叙误入修仙界之时,命运的节点就已经开始了。
就像当年,他半妖化龙是一样的。
当年他选择以身入局,而如今阿叙的选择亦是如此,或许这就是当年命运将阿叙送到雍璐山来给他当弟子的原因。
闻叙很少见到如此认真严肃的师尊,师尊多数情况下都是一副自由散漫的模样,似乎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在雍璐山哪怕从不下过春峰,“恶霸”之名也是盛名在外,宗主更是经常被师尊欺负得躲宗主峰上以工作泄愤,但他知道,师尊实则是个极有责任心的人。
“师尊,弟子……”
“真愿意去?”
闻叙沉稳地点了点头:“弟子愿意,再者倘若不去,心头总是不安。”覆巢之下无完卵,他想要守护雍璐山,守护友人和同门师长,就不可能一直龟缩着、等到真正的大难临头,再去奔赴命运,那就太晚了。
他的道是掌控之道,既然已经知道危险不可逆,那还逃避做什么,师长能护他一时周全,难道还能护一世不成?闻叙没那么怕死,况且……他也不想死。
他入城,寻的是生路,而非是赴死。
“师尊,多相信弟子一些,虽然几番濒死,但我们从丹香城出来了。”至少在丹香城阵破之前,谁也没有想到破阵的关键会系在他们三个新晋元婴的身上。
而这一次,他们绕了那么一大圈,最终还是来到了名宣城的门口,而春舟的寻亲符,也昭示着所寻之人就在城中。
承微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弟子的头,不过二十年,阿叙就从敏感、自我束缚的少年郎成长到了如今的地步,世人都说他的小弟子天纵奇才,可只有知情的人才知道这一路小阿叙都经历了什么。
他从不后悔收下这个弟子,他也只会有这么一个弟子。
“阿叙,你成长得太快了,为师都有些跟不上你了。”分明上次小弟子下山时,他还言之凿凿地想要“拔苗助长”,口出狂言让小弟子尝试化神,可如今看到阿叙当真心怀天下,他又有些后悔了。
说到底,阿叙这个年纪,本该是呼朋唤友、游戏天下的。
“师尊……”
“好啦好啦,为师又没拒绝你,既然要去,那就去吧,你君师叔在里面,若是实在不行,你就抱她大腿好了。”
闻叙立刻应道:“师尊说的是。”
很好,阿叙现在都会陪他开玩笑了,承微龙心甚慰,便去找雾山联手送人入城的事宜。
“闻叙叙,你可终于回来了,你刚刚突然消失,可把我吓坏了。”
被师尊突然掳走的闻叙:“……别担心,是我师尊。”
闻言,卞春舟立刻放宽心:“原来是龙尊啊,他有没有跟你说名宣城何时阵破?我有点想入城找人,难得有了线索,不进去我有点百爪挠心。”
闻叙虽已下定了决心入城,却并不想要朋友与他一道涉险,可他也知道,如果他不告而别,别说是陈最,春舟都是要跟他算账的,所以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和盘托出。
“什么?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陈最往前站了一步,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闻叙就知道会这样,他也早就已经想好了说服的借口,但他却没有料到,自己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我不想听你狡辩,你太聪明了,等你的长篇大论说完,我肯定会被你说服,所以不许说,反正我们要一起去!”春舟和陈最难得默契地上前捂嘴,两个元婴对阵一个,闻叙自然是败下阵来。
被捂嘴的闻叙:……
“没错,哪有你这样的,自己偷偷历练,却不带上我们,闻叙,你太不够意思了!”陈最觉得被困实在没什么,所以对小伙伴要抛下他入城一事感到非常愤怒。
“就是,你居然想要偷偷历练丢下我们,陈最最你快凶他!”
嘴巴被捂得严丝合缝的闻叙:……那你们倒是让我说句话啊。
郑仅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三个傻子,看来看去,他说了句公道话:“我看闻师弟你还是死了不带他们这条心吧,你丢不下他们两个狗皮膏药的。”
卞春舟立刻扭头:“会不会说话,怎么就是狗皮膏药了!”明明是共同进退的战友!
郑仅指了指两人,又指了指自己:“狗皮膏药不好吗?闻师弟,你既然都带他们两个了,不介意再多带一块狗皮膏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