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假期过后,所有还在留恋夜市花灯的官员,不得不痛苦地开始上班。
魏征倒是很积极,不仅早早地处理完了廷尉府的事务,还掐着点儿来送死刑复核的奏,顺便围观他家英明神武但不会种地的皇帝陛下折腾土地。
要魏征说,这真的很有意思,比干什么都有意思。
魏征也算出身名门,虽然家道中落,自己还出家当过道士,也精通酿酒,但种地这种事,他还真不太擅长。
他都不擅长,更何况某位出身太好、天赋点满军事、多出来的部分又点了政治的天可汗呢。
魏征甚至怀疑这新造出来的农具,都是长孙无忌的手笔。——至少长孙无忌懂农具的概率,都比他们陛下要高一点。
但他知道陛下并不是会揽别人功劳的人,说是他画的,那肯定就是他画的。
魏征觉得很古怪,但还是选择相信他,并且一边看笑话,一边来帮忙。
“将一亩地划成宽、深各一尺的三甽三垄,甽低垄高,作物种在……”[1]
李世民在田垄边上碎碎念,顺便瞪了一眼看热闹的魏征。
“陛下是在背什么书籍吗?”魏征忍着笑意。
“不然呢?”李世民没好气地回答。
他背得可详细了!就是实践起来有点费劲。
好在治粟内史手底下有一些了解农耕的官吏,他又派人找了几个老农过来,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话,省得弹幕天天笑疯了,啥也不干专门来笑话他。
让孙黑去找人的时候,这小子还自告奋勇地说:“俺也会耕田!俺可以帮忙!”
“你?”李世民半信半疑,因为孙黑还有那帮跟随他从上郡回来的骑兵们都显得比较年轻,没有那种饱经风霜一看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感,所以还是让他去咸阳城外找几个熟手来。
半瓶水晃荡,终究不如满瓶水稳当。
这汉朝赵过发明的代田法,就这样在秦朝的咸阳宫开始第一轮试验了。
【哈哈哈老祖宗会不会很生气?】
【咸阳宫不是只有宫殿啦,赵过一开始也是在行宫的空地上进行的,二凤只是效仿人家农业专家。】
【以后就变成农业专家效仿二凤了。】
为了方便,李世民穿了窄袖的衣裳,没有佩戴任何碍事的饰品,有点茫然但又很认真地观察着这规划出来几亩地。
“对吧?”他不确定地问,不知道是在问魏征,还是在问嘻嘻哈哈的弹幕。
【不知道啊我没种过地。】
【我们这地方不缺水,没用过这方法。】
代田法适用于北方干旱地区,尤其大片的官田和军田,沟垄相间,每年互换位置,方便堆肥除草,有利于培养地力,配合上更先进的农具,一亩地能多生产五十到一百斤粮食。
不要嫌少,这时候一亩地也就能产两百斤粟。——还是在土地相对肥沃,风调雨顺的情况下。
大秦的主要粮食作物就是粟,因为耐旱。不过现在是十月,种粟的时令已经过去了,所以李世民让人种的是小麦。
伴随着石磨的推广,以后种小麦的人也会逐渐变多的,这是个很自然的过程。
老秦人谁会不爱吃面食呢?
“臣看差不多了。”魏征夸赞道,“从陛下身上,臣才知道什么叫学无止境,如今连农耕之事,陛下都掌握得这么好了,真是令人叹服。”
“你不是在讽刺我吧?”李世民狐疑地看他一眼。
“怎么会?臣是真心实意的。”魏征仔细看了看这整整齐齐的田垄,和自己从前看过的田地对比了一下,居然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种麦之前要先施肥吧?”魏征问。
“早就已经弄好了。最近堆的是为了明年用。”李世民骄傲道,“厉不厉害?”
“已经弄好了?”魏征这回真的诧异了,“你居然能忍得了那种腌臜味道?”
李世民撇他一眼:“又不需要我干,我只是来看看。——你不会以为战场上的味道能好到哪儿去吧?夏天那满地尸体,蛆虫在腐烂的……”
【啊啊啊陛下求别说!快有画面了!】
【不要啊!我还在吃饭呢!】
好吧,李世民及时中断,没有让这群身心脆弱的观众们继续吱哇乱叫。
真是的,这帮人的日子过得也太好了吧,连堆个粪肥都嚷嚷好恶心,非要催他打什么马赛克。
他们从来不种地的吗?还是说完全不需要这样堆肥了?
他这样问过,结果得到了满频的炫耀和科普。
【有化肥啦,一袋一袋的白色颗粒,不需要自家再堆了。】
【农村还是有的,自家的粪浇自家的菜地,还有鸡鸭鹅的粪便,都是天然的肥料。】
【牛粪更是好东西,还可以当燃料。】
【草木灰也可以啊!我奶奶菜地洒的是草木灰,还可以疏松土地、防治病虫害。】
“草木灰……”李世民又学到了一点,并且现学现卖,查完观众送来的资料,就去问请来的农人和吏员,确定有用,就让人准备草木灰。
“玄龄兄呢?”魏征蹲在晒太阳的麦种边上,抓了一把细细观察。
“他昨天和前天都来过,帮忙检查和试用了耧车和耦犁,把地耕得差不多了,今天在带人清点赋税的账册,我就没好意思打扰。”
李世民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了一个莫名其妙被他忽略了很久的问题,那就是大家的名字。
他自己的名字当然是没人叫的,扶苏别人不是叫“公子”就是叫“太子”,他若是唤“子都”,旁人也只会以为这是他给扶苏起的“字”。
但是,就算北阙门守将刚好就叫“常何”,御史中丞又怎么能刚好就叫“魏征”呢?
先别说大秦的户籍制度可是很严的,这突然改名换姓也太奇怪了些,周围人都不觉得异常的吗?
这事情越想越觉得有点恐怖。
“魏征。”李世民也蹲下来。
“陛下有何吩咐?”
“你……原本叫什么?”他低声道。
魏征马上就明白了他在问什么,回答道:“臣原本姓魏,名僖,为了方便,改‘征’为字,所以并无人怀疑什么。”
哦对,有“字”打掩护,但恰巧同姓就已经够离谱的了。
李世民回忆了一下,在房玄龄过来之前,治粟内史是姓“房”的吗?
他自认为自己记性还挺好的,不可能连九卿之一的治粟内史姓什么都不记得。
但当他越努力回想时,关于这个细节的记忆居然越模糊,越无法确定。
他忍不住去敲嬴政:【你家治粟内史原本叫什么?】
【不重要了,现在是你的房玄龄。】
【他们就这么消失了吗?】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弹幕有时候渲染气氛会开玩笑说“细思极恐”,但李世民现在不用细思,就已经觉得“极恐”了。
他低垂目光,拈起几粒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麦种,定定地看着它们。
无论是颜色、味道、触感……都确确实实是他印象里的麦子没错,甚至于每一颗都有细微的差别,有的饱满光滑,有点略有瑕疵,有点尖头尖脑的,也有的明显胖乎乎……
如果游戏真的能真实到这种地步,那跟现实又有什么分别呢?他走神地忖道。
“这种子晒了几天了?”魏征问。
“两天了,今天是第三天。每天在太阳最好的时候晒两个时辰,还要时常翻动,让它们晒得均匀些。”李世民随口回答。
“是不是快晒好了?”魏征笑道,“我看那边还准备了草木灰,是要先拌一拌,还是先播种再撒?”
【先播!我们老家是先播种的!】
【瞎说!我特地问了我爷,他说是拌好了再播种的,这样才有营养。】
【你才瞎说,明明是先撒种子,然后再撒草木灰,起到一个覆盖和保温的作用。】
【你们在吵什么?这两种都是对的。】
【一群没种过地的,教一个更没种过地的,真是服了。】
每天都在叽叽喳喳、不知道在欢快些什么的弹幕,多多少少冲散了李世民的不安。
算了,不想了,反正麦子都晒好了,地总是要种的。
谁能舍得让耕好的土地荒着呢?
等麦子种下去,又会不由自主地期待它抽芽生长,从绿油油长到金灿灿,直到金色的麦浪连成一片,化作石磨碾压下的粉末,再变成甗上蒸的馒头炊饼,或者陶罐里煮的汤饼——弹幕管这个叫面条。
秋冬春夏的岁月,就这样在麦子和面食的香气里悄然而过。
这个时代好像还没有馒头,那就造吧。
缺磨就造磨,缺锅就造锅,缺什么造什么。
照这样下去,等回到大唐他都能给观音婢做顿饭了……
——真是可怕的直播间,他每天都在学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就一分为二,都试试,看哪种效果好。”
对于不了解的事物,李世民喜欢先试了再说。
“陛下,荥阳郡守的奏到了。”有宫人小步急趋,躬身行礼道。
李世民嘱咐过,如果荥阳有奏,第一时间送到他手里,所以下属都不敢耽搁。
他起身洗干净手,把竹简接过来,刚要打开,就看见韩信远远地走过来,见他在忙,又停住了脚步等候。
李世民就向他招招手,示意韩信过来,边打开刘邦龙飞凤舞的奏,边温和地问道:“有事吗?”
“臣……臣想要一支军队。”韩信支支吾吾地小声道。
李世民的动作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