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访乡邻,村民们无不对前来收粮税的差役深恶痛绝。
说起交公粮,也大有讲究,衙门的人为了捡点便宜,会踢装粮的斛,撒落到地上的粮叫损耗。
还有那个刮尺也有讲究,里头藏得有猫腻,因为它是有弧度的,这样积少成多,总能从粮税上捞点好处。
陈皎问宋青盛县有没有发现这种情况,他说没注意,但从未见差役踢斛。
陈皎动了心思,索性叫周宝雨扮成村民跟着去交粮,涨涨见识。
周宝雨屁颠屁颠应下了,宋青怕他挨打,还差了三名官兵混迹在里头。
陈皎等人继续走访,发现这边村民的生活条件比盛县差得远。
在她暗访期间,那周宝雨成了冤大头,当真有见到衙门的人踢斛,当即便跟他们辩理,哪晓打了起来。
当时还有三人帮衬,结果惹恼了县丞,把他们当成闹事的刁民抓了。若非其中一人见势头不对跑得快,只怕四人都得蹲大牢。
这情形差役们已经见怪不怪,每年收粮的时候总会有那么几个不识相的找死,抓来关几天就老实了。
周宝雨气愤不已,在牢里破口大骂,一并被抓的马小勇连忙捂他的嘴,劝道:“周郎君且消停着些,恐挨拳头。”
周宝雨怒目道:“他们这般欺人,还有理了?!”
马小勇:“这儿可是大牢呢,挨了打不划算。”
严大刚也劝说一番。
另一间牢房里的一老儿也劝他们消停着点,说至多关几天就能放出去了,如果不老实,吃顿拳头是少不了的,还没处说理。
马小勇好奇问:“老丈又是因何原因被抓来的?”
老儿应道:“这阵子上粮,总要抓几个闹事的。”
周宝雨忍不住道:“衙门里的人踢斛,还有理了?”
老儿讥讽道:“他们若不踢斛,那吃什么?”
一句话把周宝雨给噎得无语,他环顾四周,牢里也没关多少人。另一名狱友也说只要安分点,过两天就能放出去。
严大刚之前去过魏县,晓得牢里头捞钱的规矩,试探问:“就这么白放了,不拿钱银来取?”
一人回答道:“不拿钱,衙门就是吓唬吓唬。”
严大刚闭嘴,那还好。
他仔细打量周边,意外发现角落里居然关着一个女人。通常情况下女犯人是会分开关押的,当即不禁好奇。
这不,周宝雨也发现了那个女人,好奇打量。
那人跟棕熊似的块头极大,手长脚长,头发蓬乱,身着囚衣,一脸木然。
她是典型的北方体型,有一张国字脸,眼型狭长,断眉,鼻梁高挺,唇抿直成一条线,看起来很不好惹。
马小勇好奇问:“这里怎么关了一个娘们?”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那女人身上,有人八卦道:“听说是从中原逃来的,在这边杀了人,是个死囚。”
周宝雨不解,“女囚不是分开关押吗,把她关在这儿,那多不方便。”
一人接茬儿道:“牢头说是故意的。”
周宝雨到底是文人,体面还是要的,说道:“这怎么行,小解也不方便。”
说这话时,那女人的视线忽地落到他脸上,仍旧是木然的,却叫人无端生出几分害怕。
周宝雨喉结滚动,情不自禁后退几步,她实在太奇怪了,男不男女不女的,特别是断眉,更增添出几分凶狠。
另一边侥幸逃跑的刘三去跟陈皎等人报信,得知周宝雨他们蹲了牢房,陈皎哭笑不得,啐道:“那小子可真有出息,晓得去吃公家饭了!”
刘三差点哭了,忙道:“九娘子你有所不知啊,那帮差役凶得跟什么似的,周郎君同他们辩理,二话不说就打人,简直无法无天!”
他添油加醋抱怨了一番,文远和怕出岔子,正色道:“九娘子切莫耽搁,万一周郎君在牢里出事,那就不好了。”
陈皎点头,“这就进县衙捞人。”
翌日下午一行人进了县城,直奔衙门,当地的父母官温家坤未在衙门,听差役说去了吕士绅家。
县丞孔连接待的他们。
陈皎背着手环顾衙门里的情况,条件比盛县好多了,她说道:“去一趟你们的大牢。”
孔县丞心中诧异,回道:“牢里污秽,九娘子若要提审嫌犯,可差人就行。”
陈皎摆手,“我手下的人听说被你们抓来了,我去问一问他到底惹了什么事。”
此话一出,孔县丞暗叫不好,想说什么,文远和皱眉道:“赶紧带我们去。”
见他态度不善,孔县丞忙差衙役带他们去大牢提人。
待一群祖宗离开后,他心神不宁唤人去吕士绅家找温县令,随即又问下头的差役,最近有没有抓什么人。
差役想了想答道:“没抓什么人啊。”顿了顿,猛拍脑门,“前两日有几人在上粮时闹事,被孔县丞你下令抓了,说关两日再放出去。”
孔县丞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心想没这么凑巧吧?
他慌忙去大牢打探。
陈皎一行人由差役引着去到大牢,那地方潮湿,一股子霉臭,马春嫌弃道:“这地方的公家饭可不好吃。”
陈皎喊了一声,“周宝雨!周宝雨可在里头?!”
听到她的声音,周宝雨犹如听到天籁之音,忙高声应道:“九娘子!我在里头!我在里头!”
严大刚精神一振,和马小勇纷纷爬起来探头张望。
陈皎捂着鼻子,一脸嫌弃。
有狱卒偷偷出去报信,孔县丞刚走到门口就被吓得腿软,因为那狱卒同他说里头好像抓错了人。
狱卒小声道:“龅牙,就是那个龅牙好像跟他们是一伙的。”
孔县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硬着头皮进去看情形。
里头的陈皎走到周宝雨跟前,上下打量他道:“你可真长出息。”
周宝雨哭丧道:“九娘子,是他们不讲理,胡乱抓人。”
见孔县丞过来了,陈皎指了指周宝雨问:“敢问孔县丞,这几人因何缘故而被抓?”
孔县丞忙应道:“听说是寻衅滋事被抓。”
陈皎轻轻的“哦”了一声,淡淡道:“那就继续关着罢。”
周宝雨急了,“九娘子!我冤枉啊!我冤枉!”
陈皎看着孔县丞,又指了指周宝雨,“他说他冤枉。”
周宝雨替自己辩解,“村民交粮时衙门差役踢斛撒粮,我不服气与其辩了几句,结果惹恼了他们,被抓了进来,这里头有好些人都是因此而被抓的,请九娘子替我做主!”
陈皎环视大牢,最后落到孔县丞身上,“此人可有撒谎?”
孔县丞支支吾吾。
陈皎和颜悦色道:“孔县丞莫怕,此人是我手下的散吏,平日里刁钻得很,他若撒谎,我自当处罚。”
孔县丞汗颜道:“这中间定有什么误会。”当即差人把周宝雨等人放了。
陈皎很满意他的识趣,她并没兴致在大牢里多待,不过路过一铁槛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别的都是木槛,只有一间是铁槛,且还是关押的女人,她心下觉得好奇,问道:“为何关了一个女囚在这儿?”
孔县丞忙解释说:“此囚凶恶得很,在县里杀了数人,且力大无穷,寻常人极难制服,九娘子切莫靠近。”
陈皎 很爱惜小命,后退了几步。
当时那女人并未引起她的注意,一行人离开了大牢。
晚些时候温县令从外头回来,陈皎一行人已经安置到官舍。见天色已晚,温县令并未去官舍打扰。
孔县丞忧心忡忡,同他说起周宝雨一事。温县令阴沉着脸,说道:“孔二你无需自责,他们想必是有备而来。”
孔县丞:“陈九娘跟瘟神一样,把隔壁魏县搅得鸡犬不宁,如今来了这儿,多半要掀起事端。”顿了顿,“大令得差人跟吕士绅他们打声招呼,商议应对之策。”
温县令点头,“我知道。”
与此同时,官舍里的陈皎也在跟文远和等人商议长姑县的清查,就从税收开始查起走。
宋青则差人去市井打听当地的治安情况,兵分两路。
翌日陈皎等人去衙门查账,温县令恭迎大驾。
恰逢求贤令下放到县衙,上头说明年开春樊阳将进行一次考试,诚邀惠州学子前往应试。
陈皎甚感欣慰,因为求贤令上没有设门槛,只要自诩有学识者皆可奔赴考场。
差役把求贤令张贴出去,不仅如此,还会通知乡里的里正,把这一政令传播下去。
陈皎特别关注此事,在百姓围观求贤令时,亲自去看了看。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有会识字的年轻郎君读给人们听,似有不解。
因为按照以往,得靠有声誉,且德高望重的里正或官绅举荐,士人的名额才有机会层层上报到地方的中正评品论级。
而现在的求贤令则屏弃举荐这条路了,士子可以申请路引直接去樊阳州府考试求取入仕,全靠自身本事。
这种变化令不少人诧异,有人推崇道:“这求贤令好啊,不论出身,只要能读会写,都能去州府碰碰运气。”
“你想得美,州府的考试,只怕第一轮就刷下来了。”
“嗐,那也比求爷爷告姥姥好啊,寒窗苦读,若因着人脉不济,就蹉跎半生,那才叫划不来呢。”
“是这个理儿,不过谁知道上头的考试有没有人作弊呢?”
众人议论纷纷,见解不一。有人觉得求贤令甚好,也有人觉得马屎表面光。
不过也给寒门士子多了一条路选择,如果举荐行不通,那就去樊阳再战。
陈皎围观了阵儿,才进了衙门,按照老规矩先查看当地的户籍田地情况。
孔县丞不敢怠慢,赶忙差小吏把长姑县的户籍田地账簿取来供她查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