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妖魔?
江载月陡然清醒了过来, 再看向周围,竟发现她现在已经不在漆黑的洞穴之中,周围也不见宗主的身影。
荒无人烟的山林, 与少年宗主曾经带她走过的荒郊格外相似。
然而这次,她却没有在原本渔村的位置看到几片砖瓦土屋, 眼前可见的是一片赤土的荒地, 十几个如同落难灾民的夫妻带着骨瘦如柴的孩子,蜷缩在稀疏的茅草搭起的屋棚之下。
一个稍微健壮些, 皮肤微黑的孩子从不远处的漆黑湖水中跑来,他扯着嗓子, 发出恐惧得连破音都顾不及的沙哑声音。
“爹娘, 我看到了,那只特别大的妖魔露出头,很多条手!”
而被她喊起的夫妇,是这些难民之中少数看着没有那么虚弱的人。他们的手紧紧护着随身的包袱,看着像是这群难民之中的领头人, 却也同样保持着对周边之人的警惕之势。
妇女紧紧将那个跑过来的孩子搂入怀中, “小虎,你跑什么跑?都说了这一片以前都是死人海,专门淹死人的地方, 肯定有妖魔在海里面, 你还敢跑过去, 不要命了是不是?”
被叫做小虎的孩子在妇人怀中用力扭了扭,却没有挣脱出去的力道,慢慢也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
他抽了抽鼻子,“我,我想帮三叔他们抓鱼, 昨天他们在这里抓了几条特别大的鱼,我以为我也能逮到,结果我蹲在那里,看到好多条手爬上来……”
说着说着,原本就隐隐带着哭声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妇人却没有顾惜,恶狠狠地抽了几下他的屁股,陡然对着旁边的男人道。
“小虎贪玩,但没怎么说过谎。祝三,要不我们带人走吧?”
被喊做祝三的男人从一开始就一声不吭地用着石头摸着自己手上的短刀,听到这话方才叹了一口气。
“走,往哪走?这世道哪里没有妖魔?好不容易找到个有吃食的地方,不垫垫肚子,再走下去,人都死光了。”
妇人沉着脸,没有答话,男人也只能低声说道。
“再等等吧。就算这地真有妖魔,它刚刚也没有直接吃了小虎。下次到我去捕鱼,我再看看那里的情况。”
然而没过多久,一个瘦弱的男人连声高喊着跑了过来。
“老大,不好了,我们的网,好像网住了什么东西,看着不像鱼……”
男人沉着脸,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站起身前却低声对身边的妇女说了一句。
妇人一句话都没说,抱着怀中的孩子,朝旁边几个还有行动能力的妇人喊了一声,那些妇人纵然已经十分疲惫,却还是沉默地抱起孩子,走向了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
江载月隐约猜到了什么,她跟上那些男人的脚步。
只见原本隐约望见的湖水,比她看过去的还要远。
而在那漆黑的湖水不远处,一群人战战兢兢地看着不远处拴好的渔网,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那张网。
祝三来到渔网旁边,他在家中的时候训过鹰,因此只需要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能看到漆黑的湖水中,爬上一条轻轻摇晃着渔网,如同是孩童撕扯着蛛网般不费丝毫力气的怪物触手。
而那条漆黑的,让人恶心的怪物触手,只是湖水之中庞然巨物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就算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可能抵得过它一只手。
只是一刹那的时间,祝三就明白这是他绝不可能凭借一把匕首就能反抗的妖魔。
他咬着牙,不敢惊动那只巨大的妖魔,只能一步步后退着,示意身后的那群人也跟着他一同缓慢退开。
然而有人舍不下那张好不容易用麻绳编织出的渔网,小声地开口道。
“大哥,那张网……”
而在他开口的时候,那只原本兴趣在渔网上的怪物,注意力却被他们吸引而来。
庞大的,仿佛能覆盖整片天穹的漆黑怪物从湖水中涌现,祂注视着这群弱小的活物,发出含糊却让人不解其意的怪异声音。
眼见周围都被怪物漆黑的触手一层层环绕,祝三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大喊着。
“仙家,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误闯了您的仙府。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祂的目光划过那些弱小而聒噪的活物,落到了不远处的少女身上。
——这是,什么?
——好小的,人。
祂想要从湖水之中离开,抓住那个不知为何占据了祂全部视线的,人。
然而下一刻,某种奇异的力量仿佛擦去了祂脑中涌出的这个过于怪异的念头。
祂似乎忘记了许多,也根本不在意这世间的一切。
看着那群跪地求饶,涕泗俱下的活物,祂只觉得烦躁,无趣,索性又回到了巢穴之中。
只是这怪物这么一下沉,原本湖中的鱼但凡靠近祂的所经之处,都立刻直挺挺地翻白着肚腹,涌上了水面。
祝三这一伙人原本以为自己被妖魔抓住,这回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然而看见妖魔没有搭理它们,甚至又回到了水下,原本战战兢兢跪着的人都忍不住庆幸自己终于能活下一命,只有祝三看着水面上浮现出的那一层死鱼,眼中陡然浮现出异样的光彩。
“捞鱼!把这些鱼都捞回去!”
“那位不是妖魔,是救苦救难的仙人!我们以后,就在仙府旁边定居了!”
接下来的场景如同快倍速播放一样,江载月眼睁睁看着祝三那群人在岸边搭建起大片大片的茅草房,编织出渔网,打鱼为生,又在岸边树立起了一座宗主的雕像。
只是那雕像似乎不怎么讨宗主喜欢,最后被偶尔浮上水面的祂轻飘飘地打碎了。
渔村里的人便没有再建造过那样的雕像,只是在屋里会供着宗主模样的画像。祝三那代人很快地老去,死去,他们的孩子又在渔村中很快地生长起来,靠着捕鱼终于过上了安宁的生活。
而渔村中的那群人,哪怕是连孩子,都不会在畏惧湖水中时而浮起的宗主模样。
他们跪拜着,祭祀着,宗主似乎也逐渐习惯了这群小人整日在他巢穴上面敲敲打打的生活。
然而这样安宁的生活,还是被妖魔打破。
又有一颗陨落的星辰降落世间,连同千里山林与湖水上都燃起了熊熊大火,不知从何处而起的密密麻麻妖魔闯进了渔村,近乎残忍地屠杀吞食着手无寸铁的凡人。
只有一个妇人踉踉跄跄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在妖魔如同猫戏老鼠般的追杀中,从村内逃到了湖边。
妇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怀中的孩子投入了湖水之中,近乎凄厉地嘶声道。
“仙人,求求您!求求您救下我的孩子!”
然而妖魔的利足刺穿了孩子的胸膛,让他的尸体沉没于湖水之中。
然后在目眦欲裂的妇人面前,再轻松不过地刺穿了她的胸膛。
“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啊?”
妖魔与人类似的面容上,咧出了一张张将面容挤得满满的口舌。
“你们求仙人,还不如求我。”
江载月的透明触手穿透那个怪物的胸膛,却如同穿过虚空般没有碰到任何异物。
在这个时候,她反倒希望这些幻境没有那么虚幻了。
然而在她盯着那个妖魔的身体,想着怎么能捅一刀的时候,一只漆黑的腕足,仿佛与她的透明触手交叠着,穿过了妖魔的胸膛。
那个妖魔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吞入了祂张开的巨口中。
——火。
——好大的火。
看着渔村里生出的汹汹大火,祂后知后觉到一种奇怪的,仿佛自己的东西被强占了一般的愤怒。
祂的。
那些,会跳,会说的,都是祂的。
祂要去到那里。
祂要把其他的妖魔,吞掉。
但是,祂又有一种奇异的预感——
以祂现在的身体,靠近那些活人,只会把他们变成,祂的一部分。
祂需要一个,安全的,载体。
在这般奇异的念头之下,湖水底下原本没有任何生机的漆黑男孩,陡然无神地睁开眼。
祂的记忆与人类的记忆纠缠在一起,他的脑中翻涌起许多不应该是人类拥有的,完全陌生又古怪的记忆。
漆黑的腕足从他的身体陡然裂开又陡然愈合的无数块伤口中穿出,就像一个庞然大物挤进了本不该属于祂的狭窄空间里。
他现在,什么也不记得。
只记得唯一的一件事,就是——
男孩慢慢抬起头,看向了那片大火。
他要杀干净,天底下所有的妖魔。
江载月跟在那个还不到她腰身大小的孩童身后,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如同砍瓜切菜一样,将村中所有的妖魔全部抓住,切成了一块块蠕动着还想逃跑的碎块,然后一条条黑色腕足将这些血肉全部吞进了身体中。
村中还有几个人侥幸地活了下来,看着从尸山血海中一步步踏出,连面容都沾满血气的男孩,他们被吓破了胆,只会绝望地高喊着。
“快跑啊!快跑!”
“妖魔来了!妖魔又来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