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跟小予在一起呢。什么乱跑,我哪里乱跑了。签字这种事等一下……好好好,我这就回来。”
小王一听就知道是邹玉打电话过来了,立马把最后一点粥干完,站起身去发动车子。祝康培揉了揉祝明予的头,风似的来,又像风似的要走了。
祝康培道:“过几天我再过来,到时候你想吃什么跟老爸说,老爸都给你准备。”
祝明予叹气:“可以就你和我两个人么?”
祝康培滞了一下,随后点点头:“照顾好自己。”然后便又钻进车里,风风火火地走了。
祝康培一走,祝明予立刻将勺子放下,趴在桌上给脸降温。
宁绎知看桌上的东西没动多少,觉得可惜,想着晚上还能再热一热让祝明予凑合一顿,于是将盖子重新盖上,一个个放到冰箱里。放完后推了推趴着的祝明予,“吃点退烧药,上去睡觉。”
祝明予吃完退烧药就躺倒床上,早上打仗似的忙活似是让他的病情更严重了。
他躺在床上,觉得天旋地转,问道:“宁老师,我不会要死了吧?”
“不会。”宁绎知检查了一圈祝明予的手脚有没有盖好被子,确认无恙后又绕到床头,说:“那我先走了,有事电话。”
祝明予当然知道不会死,他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便胡乱地说:“我会不会再也好不了了。”
“只是发烧,没事的。”
宁绎知刚说完,手腕便被握住了,瞬间心头一跳。
手与手腕相触的地方,温度烫得惊人。
“宁老师,你能留下来陪我一会儿么?我,我怕我死了。”祝明予这么说道,语气听着有些抖。
宁绎知不明白为什么祝明予这么执着于死不死的,明明只是一场很小的感冒。
但他看着祝明予苍白的小脸,又想到了那张一家三口的照片,觉得祝明予也确实可怜,就这么走了也于心不忍。于是他转过身,轻轻坐在床边,说:“那我陪着你睡着。你睡着后我回去给我妈煎药,然后我再过来。”
祝明予一听这话,立马把宁绎知的手给放了:“我开玩笑的,你快点回去吧,今天也不用再过来了。”
宁绎知摇头,把他的手又握过来,轻轻盖在手心底,“快睡吧。”
手背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和温暖的温度,这种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嗯。”祝明予整个人往被子底下藏了藏,他怕被发现眼泪汪汪的蠢样,便偷偷把眼泪都抹在被套上。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那些苦闷与不快沉入了最深的大海,随之朦朦胧胧显映上来的是多年前的夏日,同样充斥着闷热与潮湿。
那时的祝明予还是个刚上六年级的小屁孩,身高才刚过一米五的线。祝康培等在校门口,他看到乌压压的一群人中,海拔突然有个缺口,再定睛一看,“缺口”顶着一头卷毛,那必定是自家儿子。
祝康培伸手招呼祝明予,小卷毛飞奔过来,蹦上祝康培的三轮车,咚的一声,三轮车往前倾了倾。
“老爸,咱一会儿去哪儿啊?”祝明予热得把校服脱了盖在脑袋上,“我想吃冰淇淋!”
祝康培蹬上三轮车,用脖子上挂着的蓝色毛巾擦了擦脖子和脸上的汗,说:“先回厂里!我刚去拉链厂拉来一批拉链,送回去让工人装上。”
说是说厂里,但那时的规模很小,工人也只有四个,而祝康培的生意也只是租某个厂区的一小间,给人做些代加工的活。当时的祝康培所有的钱都砸在买缝纫机上,连辆汽车都没有,送货进货都靠他那小三轮。
祝明予听到又有一批拉链进来,就知道祝康培又接到不少的加工订单,笑得乐开了花,“哇,好厉害呀!大家都想找老爸做生意!”
祝康培听到儿子夸他自然是喜上眉梢,自豪地说:“那当然,老爸买的都是进口的机器,针都是用得最好的德国针,踩出来的双针那是又平又密……”
祝明予听不懂祝康培在说什么,只知道祝康培很高兴,祝康培一高兴,就会给自己买冰淇淋。
“老爸,那你赚钱了我能吃哈根达斯吗?”
“能啊!别说什么哈根达斯了,等老爸赚了钱,你哈根达斯想吃多少吃多少,不光冰淇淋,老爸还要让你坐法拉利,给你住大别墅!”祝康培越想越有劲,脚上蹬轮子也蹬得卖力,臭汗熏天,豆大的汗水抖向四面八方,“小予,总有一天,老爸要让你坐上头等舱!”
祝明予从来没坐过飞机,更别提头等舱了。他被装满拉链的蛇皮袋挤压着,胳膊上背上全是闷出来的汗。心想他还是最想要吃不完的冰淇淋,如果他有吃不完的冰淇淋,那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回厂里的路上经过一段种满梧桐的柏油路。梧桐树叶宽大、茂密,大片树荫能遮挡大部分的直射光,每当这时,祝明予便会躺在三轮车后座,享受片刻的阴凉。
他仰头看日光将梧桐树叶照得透明如蝶翼,脉络纵横又如枝干的皮肤纹路。叶片与叶片之间的空隙给了阳光可乘之机,它们热烈地跑下来,在祝康培的后颈、后背、胳膊顽皮地画上光圈。祝明予伸出手,光圈打在手掌心,他用手一握,就仿佛握住了太阳。
祝康培将三轮车停在路边,躬身钻进小卖部,然后走出来,将刚才买的东西抛给祝明予。蓝色盒子划出道优美的抛物线,祝明予伸手接得正正好好,低头一看,果然,还是常吃的光明冰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