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钟前他们还在闵家,闵琢舟一句恍惚隐忍的“我想回家”,裴彻竟然答应了。
这种天气雨路行车实在危险,坐上车的闵琢舟有几分悔,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回走。
小崽安静地靠在他身边,显得很乖,即使窗外的雨线疯狂地击打着玻璃,也没有流露出害怕的情绪。
电话又一次打来,闵画还是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手机,对着闵琢舟小声说:“再铭舅舅可能在担心我们。”
闵琢舟垂眸看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小崽的背。
从离开闵家的那一刻起,闵琢舟真的有不再让闵画和闵家的任何人产生任何联系的冲动,但这些年小崽和闵再铭朝夕相处,绝非能潦草地切断的浅层关系,若自己太过独断,只会把整件事整得更糟。
“接吧。”闵琢舟把手机拿起来递给小崽,帮他按下了接通键。
“闵琢舟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对面张口来了一句怒骂,闵再铭往常的温润谦和消失得无影无踪,听上去是真动了怒:
“这大雨天你带着闵画乱跑想干什么啊?为什么不接电话!”
“舅……舅舅,”闵画被暴怒的闵再铭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开口说,“是我。”
“……”
话筒对面忽然一阵沉默,闵画以为是天气太差导致的掉线,他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在轻轻颤抖,几不可闻地抽了下鼻子。
闵再铭在电话那头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艰难地换上了自己最温和、最冷静的声线,启唇:“闵画,别害怕。”
“别害怕”三个字一出,正好起到了相反的作用,闵画苦撑着的乖巧和勇敢在这一瞬间崩坏瓦解,他的惊慌、无措、茫然和恐惧间杂着莫大的委屈一齐涌出,成了眼眶中装不下的泪水。
闵琢舟无声看着,感觉自己的心被挖掉了一块,双手拢住了小崽的发梢,目光木然空洞。
对面电话里的闵再铭显然也听出来小崽哭了,急忙安慰了很多句,然后让闵画把电话给闵琢舟。
闵琢舟接过来了,轻声:“再铭。”
“你大半夜发什么疯?”闵再铭听到孩子没太大事已经过了暴怒的阶段,现在声音冷静一些,“你知不知道这么晚带着孩子离开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闵琢舟将对面的情绪照单全收,他胸腔无声缩紧,最后只说了声“对不起”。
就像是硬拳打到棉花上,闵再铭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噌”上涨,还没张嘴骂闵琢舟,就听见对面来了一句:“我想了想,以后闵画还是跟着我吧。”
这是把小崽拐走了不准备再送回来的意思,闵再铭气得差点没把手机摔了,但同时闵琢舟的这种语气态度又印证了他心里某种猜想,于是沉下声问:“爸爸他给你说什么了?”
“这件事我之后会和你说清楚,”闵琢舟喉咙干得发痛,一想起和任何闵家有关的事情都觉得无比讽刺,只好启唇,声音轻得就像是一声叹息,“我挂了。”
“闵琢舟!”
电话那头闵再铭的声音几乎在吼,但无济于事,狂喝的声音随着电话的挂断在狭窄的车厢内戛然而止,怒涛一般的雨声再次席卷而来,冲挤进所有人的耳畔。
闵琢舟收了线,垂下拿着电话的手,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一点,前所未有地感到疲惫。
“对不起。”这句话他刚刚给闵再铭说过一次,此时他又给双眼通红的小崽说了一次。
“小舅舅。”闵画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想出能说什么。
话音落后,整个车厢除了雨音寂静无声。
在前座开车的裴彻尽可能去聚精会神地开车,脑海里却全是后车厢里传来的刚刚的说话声。
闵琢舟的声音里有几分悔亦有几分怨,隐忍的无奈背后隐藏着极深的悲。
他……究竟有一段怎样的过往?在那个无数个游刃有余的笑容背后,又究竟藏着怎样的灵魂?兜兜转转五年,裴彻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就如同雾里看花,一切都那样朦胧而不真切。
牙齿无声咬在一起,裴彻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汽车后座,闵琢舟伸出手指无声碰了碰闵画的通红的眼圈。
这孩子长得很好,但其实仔细看和他那个妹妹郭艾琳不是很像,更像他那个从出生起就对他不管不问的渣男爹。
这么多年过去,他妹妹还和男人不清不楚地纠缠在一起,叫离婚也不离,还摆出一副准备好好过日子的样子……如果真是那样,已经24岁的郭艾琳是不是也能出一点担当,尽一尽自己作为母亲的责任?
闵琢舟透过闵画,眼前浮现出了郭艾琳指着鼻子骂他“人尽可夫”的狰狞样子,身形忽然一顿,恍然回过神来,几乎被自己的想法可笑到了。
他不可能再将闵画交到那对曾经遗弃他的父母手中……这是他破碎腐朽的亲情里唯一的一寸火光,绝不能再任人作践。
于是他的脑海里又闪过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唐琉是个未婚单身的女孩子,傅桢是随时要扎进实验室的工作狂,肖祁……肖家的确是闵家不敢动也动不了的大家族,可惜肖祁本人太过混蛋,绝非能照顾孩子的良选。
再往远的关系想,他也信不得了。
4个月……裴家能容下一个身份不明不白的孩子吗?
闵琢舟的思绪最后才落在自己身上,因为当年裴家被迫联姻,为了和闵家保持距离,曾经专门有一条协议提出“不能带闵家人常住”的要求,这条原本不是刻意针对闵画的,但此时却令闵琢舟格外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