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般压抑暗淡的色调飞速地将那个人侵蚀裹挟,他及时松开握住闵琢舟的手,救无可救。
过于强烈的光刺痛着闵琢舟的眼睛,他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庞,只能听见一声极轻又极庄重的“我一直在”。
晏潭卫生所的病房里,闵琢舟挣扎地睁开眼睛。
他的第一感觉是眩晕,医院惨白的灯光将他的瞳孔刺激得皱缩,而后他才缓缓回神,巨大的烟花和与地面的亲密接触先后涌回他的意识。
晕倒了吗,这里是……医院?
轻轻一动,闵琢舟忽然感觉到什么,他的手似乎被人死死抓着,力道极深,把他的指骨握得有几分疼。
视线有些迟钝地转到一侧,他忽然看见了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
闵琢舟呼吸都轻了,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还在可笑又仓促的梦境里,而比起上一重露骨而绝望的绮念,这一轮的梦境显然更温和一点。
周身仿佛被浸在毫无攻击力的温水之中,他却仍然能觉察到身体的隐隐钝痛。
四下无声,闵琢舟屏住呼吸去看“梦”里的裴彻,肆意地用视线端详与审度。
眼前这个男人和他记忆之中的有些不同,瘦了,眼眶下有着完全不符合他气质的青灰色,眼尾又挂着一抹红,像是趁他没醒的时候偷偷哭过。
“晏潭”、“裴彻”和“哭”。
闵琢舟很难想象这三个关联性极低的名词组合在一起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他极安静地看了裴彻一会儿,想要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
略微一挣动,原本沉着眼皮睡得很安稳的裴彻却忽然皱了下眉,反而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既然是在梦里,闵琢舟不想深究,干脆放任对方握着。
“你不要我了,为什么还总是让我梦见你?”
闵琢舟很认真地和问睡着的裴彻,他心平气和,语气耐心地像是再给学校里最差的学生讲题:
“你不要我,所以我也不要你,咱们有来有回一干二净,这样不是很公平吗?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你不害怕我真的恨你吗?”
“哦,你可能还真不怕……”
一丝自嘲与调侃化进闵琢舟的眼瞳深处,他的脸上浮起一点苍白的倦色。
“所以你现在的心理算什么……没玩够、不尽兴、或者觉得还不够刺激?”
曾经的他自信满满,觉得裴彻心里总有爱他的位置,现在却不敢再自作多情,只把过去重重荒唐的五年当作一场消遣与作践。
“别在出现在我面前了,裴彻……连梦里都不要再来了。”
闵琢舟任自己和那只温热的手牵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隔断这充满诱惑力的联系,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然而下一秒,原本睡得安稳的裴彻就跟被切割了一块身体一般,毫无征兆地“痛”醒了。
两双眼睛四目相对,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猝不及防。
闵琢舟看见裴彻满脸仓皇和无措,心底泛起一点苦涩的新鲜感,他知道现实中的裴彻不会这样,他作为裴氏董事的骄傲与矜持,绝不允许他做出这种脆弱的表情。
“琢舟……”
裴彻略抬起头,直眉楞眼地盯着闵琢舟看了一阵,牙齿无声咬在一起,浑身都在诠释着什么叫做“紧张”。
闵琢舟觉得挺有意思。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裴彻——男人过往冰凉冷漠的瞳仁里竟然流露出一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杀伐果决的眸光里是满心满眼的温柔盛意。
他也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梦境——这个梦无论是画面、气息还是触感都那么真实,一边漂浮着迷离的梦幻,一边又和真实分毫无差。
可惜全是假的。
沉溺在天马行空的幻觉中是不合逻辑的沦陷,是对生命的无意义消耗,闵琢舟深知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手起刀落一刀斩断,总比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余痛绵延要好。
“别再来了,好吗?”
所以闵琢舟语气温和地打着商量,他轻声告诉“梦”中的裴彻,也在轻声地告诉自己:“我已经不爱你了,裴先生。”
那一瞬间,刚刚从怔忪睡意中醒来的裴彻如遭当头一棒,眼神寂暗,就像武侠片里被击中灵台无力回天的亡命人。
他连回光返照的过程都仓促省略掉了,眼睛充压血丝遍布,仿佛下一秒就要呕出一口浓黑的血。
一晚上看着别人欢喜热闹自己却在车里孤苦伶仃的痛苦和委屈终于达到了极致,裴彻出离地愤怒了,忽然发疯似地把闵琢舟按在病床上,失控地低吼:
“你不爱我了,那你爱上谁了!肖祁、王文赫还是那些一共没见过几面就可以你侬我侬的人?你凭什么说走就走说放下就放下,你准备让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闵琢舟被裴彻攥疼了,腕骨单薄地支棱在对方的掌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捏碎,他因痛感极其轻微地瑟缩一下,尝试去推裴彻,可越挣扎对方压着他的力度就更狠,仿佛随时要将他揉碎进骨血,至死方休。
“你是我的……”裴彻猩红着双眸,发疯似的重复着,“闵琢舟,这一辈子你只有我,你别想和别人好……我绝不允许。”
就连在梦里也不愿意为我装一装啊。
闵琢舟挣扎无果,唇边浮起一抹自嘲又讽刺的笑容,他的眼中有不加掩饰的嫌恶,一边因为自己亲自戳破了这层温柔的泡影而感到轻松,一边又恨自己的眼眶再次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