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其明坐在轮椅上,非常沉默,眼尾有些发红。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慢慢道:“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甚至我们都重新在一起了,你也不说……”
“都过去太久啦,我都要忘记了呢。”
陈阿满笑起来,天真纯净的五官一如当年,郑其明仿佛看到了自己第一次看见他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
郑其明心中五味杂陈,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没有没有。”
陈阿满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有些慌张地攥住郑其明的手臂,想要减轻他原本就很重的心理负担:“你没有对不起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天我都非常幸福。”
他急切地表着白,又补充道:“而且明哥,你在不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还是选择相信我、重新接纳我,对不对?”
“嗯。”
“那不就得了。我们俩谁也别说谁,彼此的爱都是平等的。所以你不要再计较这些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了。现在我们是好好的在一起的,未来也会。我们抓住当下,就好了。”
陈阿满弯着一双漂亮的黑眼睛,把脸颊放在郑其明搭在轮椅扶手的手背上蹭了蹭。
风从格纹窗帘吹了进来,送来一阵清新的植物气息。
夏天终于到了,是最枝繁叶茂、万物生长的季节。
“我不会再灰心了,满满。为了你,我也要从心理层面真正站起来。”
郑其明俯身,轻轻吻了陈阿满的脸。
“别灰心,我们都还年轻呢。”
陈阿满把郑其明的脑袋抱在怀里,流下了说不清是幸福还是苦涩的泪水。
但从那天之后,郑其明就彻底变了,之前萦绕在他身上的那股很淡的萧索气息,彻底一扫而空。陈阿满每天在家里忙里忙外做家务,他就自己推着自己的轮椅,亦步亦趋地跟着帮忙。
可陈阿满一点也不想让他帮忙,为了分散郑其明的注意力,跑书店买了一厚摞的书回来,还订了不少文学杂志回来给郑其明解闷。
他知道郑其明爱看书,上学的时候也是文采极好的,便鼓励他重新把这些都捡起来。
“我一个人张罗还快些……你看看书写写文章怎么样哇?”
陈阿满笑嘻嘻地指着他新买的书桌,朝郑其明努下巴:“要不给我写情诗也行。”
“睡觉吧,梦里什么情诗都有。”
郑其明轻描淡写地拒绝了。但在承包了家里部分轻便家务之后(比如叠衣服、收衣服等),真的看起了书写起了诗。
之前要看店做生意,如今时隔多年,他总算是有了机会,认真捡起少年时代最热忱的兴味了。
放在书桌最显眼位置上的一本,是作家史铁生的《我与地坛》。翻阅的时候,郑其明有些出神,他想,没怎么读过书、文化水平也不是很高的陈阿满,又是在什么情况下,买了这样一本跟自身心境突刺贴近的散文集,放于此处呢。
书中自有颜如玉,在郑其明的心中,陈阿满就是他满桌纸页之中千千万万个颜如玉的化身。
那天一大早,陈阿满买菜回来,手里拿着一叠东西,大呼小叫地闯进来,把手里的两斤白菜往地上一丢。
“怎么了?”
郑其明伸开双臂接住他,陈阿满喜笑颜开地在他面前蹲下,把手里的东西塞郑其明手里。
是一本崭新的杂志《新芽》,还有一封挂号信。
郑其明翻了翻,在杂志第78页发现了自己两个月前投递的一首小诗。
“好棒呢明哥!诗歌刊登啦,编辑还给你写亲笔信了!”
郑其明把信纸攥紧了,眼底的笑意藏不住:“我去写回信。”
陈阿满替他把三十块钱的稿费收起来,精心地装进一个漂亮的盒子里,他想,以后郑其明的每一笔稿费,他都要放在这里存起来。
郑其明此刻正伏案写字,英雄钢笔蘸了黑色的墨,写的时候手不停的颤抖,撕了好几张纸,最后自己笑起来:“第一次收到杂志社的回信,字都不会写了。”
“没关系,你慢慢写。”
陈阿满搬了个凳子坐他旁边,替他整理着额前总是往下掉的碎发。阳光从窗户中穿进来,照在郑其明的脸上,金光灿烂的。
陈阿满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状态下的郑其明,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稍稍落了地。
同时也在心里感慨,世界上有文学这个东西是多么好啊,可以成为一座避风港似的。如今郑其明有两座避风港了,他相信明哥一定会很快再重新高兴起来的。
那天的晚饭郑其明破天荒的比平常多吃了半碗,陈阿满咬着筷子头儿看着他直笑。
“吃完饭我想出去散散心。”
郑其明往自己碗里丢了块排骨,给陈阿满丢了两块。
“好啊,这附近街道边上种了好多香樟树,很好闻……我们就沿着街走吧,那边还有个公园。”
陈阿满忙不迭地应道,心里非常开心。
他们搬过来两个月了,还是郑其明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出去。
晚饭后陈阿满就推着他,沿着街道慢慢走,香樟树的味道非常清新,随着傍晚的凉风沁人心脾。公园里很热闹,带小孩的、散步的、遛狗的……甚至里面还有个篮球场,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在那热火朝天的打篮球。
郑其明在篮球场外面停下了,静静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