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春笑道:“那算什么罚?少爷的床可比我的舒服多了。”
少爷的床,子春已经睡了好多回,因为少爷十次罚他,八次是罚他陪他睡觉。
子春始终不懂,配少爷睡觉算什么惩罚?
少爷睡觉既不踢被子也不打呼磨牙,除了喜欢抱着他,没任何毛病。
“少爷,我去放水给你洗澡。”
商羽躺在床上,懒洋洋点头。及至子春放好水,叫了人两遍,少年才慢悠悠起身去了盥洗室,光溜溜坐进冒着热气的浴桶。
相处五年,子春有时候还是难以接受,那么一张仙子般的脸,却长了小鸟。如今脸依旧如仙子,小鸟却是越来越茁壮。
他拿了毛巾给少爷擦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道:“少爷,怎么又发病了?要不然我们去洋人医院好好瞧瞧?”
商羽闭着眼睛,漫不经心道:“不用,我没事。”
子春啧了声:“你这是讳疾忌医,还是单纯不愿出门啊?”
他在金公馆五年,从未见金少爷出过大门。他试探过好多回,都被对方拒绝,现下忍不住又想要劝一劝。
好好的一个人,十几年不出门,怎么都不太对劲。
商羽满不在乎道:“外面有什么好的,不是洋人侵略,就是自己人打仗。”
子春道:“外面好玩的多着呢,租界里最近开了一家大戏院,前日我哥哥带我去看了电影,比万花筒可好看多了。”
商羽显然不感兴趣:“不想看。”
子春撇撇嘴,没好气道:“难道你想一辈子就待在金公馆不出门?”
商羽理直气壮:“没错。”
子春:“……”
第10章
金老爷这趟出去了小半年,回来难得关心了一回儿子课业,在确定儿子依旧不去学校吃大锅饭后,除了国文和算术课,又为他请了一个英文老师。
从第二年开始,子春就在少爷的“恩准”下,每日上课,不再站在一旁伺候,而是跟少爷一样,坐在书案后,一边听课一边伺候。
他如今十二岁,读书看报早不在话下,连算盘也打得相当不错,即使以后从金公馆出去,大约也能靠在金公馆学得知识,谋得一份好差事。
眼下又能跟着少爷学英语,他自然开心得很。
要问天津城里,哪里的差事最好,自然是八国租界。而租界到处是洋人,要谋得一份好差事,会英文便是一张通行证。
上英文课的第一天,子春一早收拾了纸笔课本,拉着懒洋洋的少爷在书房里等先生来。
如今少爷只用自来水笔,毛笔砚台已经被打入冷宫。
虽然自来水笔价格昂贵,且大同小异,但金公馆不缺钱,金大少爷的笔筒里,依旧装得满满当当,每回得了新笔,便会将旧的丢给子春。
两年下来,子春都攒了一大把自来水笔。
“少爷,听荣伯说,今天的先生是北洋大学的高材生。”
子春将椅子往商羽身边拉了拉,双眼亮晶晶,一脸期待地开口。
商羽邪乜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你知道高材生是什么么?”
子春抓抓耳朵:“就是大学里的大学生呗,报纸上不是总写,每次游行抗议的都是大学,他们是新青年,中华希望。”
他想着少爷虽然不出门,但每天都读书看报,外面发生何事,想来是很清楚的。
然而商羽却是不以为然地嗤了声,不再说话。
子春还要开口,荣伯已经领着先生进来。
他赶紧将椅子挪开,手肘放在桌面正襟危坐。
荣伯笑呵呵道:“少爷小春,先生来了!”
跟在他身旁的青年,穿一身靛青色中山装,梳着一个整整齐齐的分头,戴一副圆眼镜,不算顶英俊,但斯斯文文,还带着一脸清风和煦的浅笑。
是子春想象中大学生的模样。
子春蹭得站起身,标标准准鞠了个躬:“先生好!”
青年笑着点点头:“你们好,我叫苏蛰,你们叫我苏老师就好。”
子春从善如流:“苏老师好。”
说完还伸手戳了戳身旁一动不动的少爷。
商羽撇撇嘴,不情不愿起身,吊儿郎当开口:“苏老师好。”
苏蛰笑着招招手:“都坐吧。”
子春坐回椅子,身体挺得笔直,双肘乖乖放在桌面,商羽则是单手撑着脸,依旧是个漫不经心的模样。
苏蛰从书包里拿出两份装订的小册子,分别放在两人面前:“商羽子春,这是我给你们做的英文入门手册。”
子春忙小心翼翼打开小册子,看到上面的英文字母,忍不住扬起嘴角,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
苏蛰看了看两个孩子,轻轻笑了笑,开始讲课。
这几年来金公馆授课的都是老夫子,初回遇到个新派大学生,还是讲英文,风格大为不同,不仅子春听得入迷,就是商羽也稍稍打起了几分精神。
一堂课结束,子春立刻殷勤地去给人倒水。
“苏老师,您喝水。”
苏蛰笑着接过:“谢谢子春。”
子春围在他身旁,好奇问:“苏老师,大学里是不是能学到很多东西?”
苏蛰笑说:“只要愿意学,在哪里都能学到很多东西。”
子春点点头,心道自己在金公馆也确实学到不少。
只是大学这两个字,依旧对他充满了诱惑力。他想了想又问:“上了大学,是不是就能找到一份好差事,赚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