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你就睡醒了?”
商羽淡淡“嗯”了一声。
子春在他身旁坐下,兴致勃勃道:“我哥哥刚刚来找我了。”
“哦。”
“就是之前给你编小龙的哥哥。”
“呵。”
“我哥哥可厉害了,要去拉胶皮赚钱了”
商羽冷嗤一声,讥诮道:“当个车夫有什么厉害的?”
子春下意识回:“说明他力气大,能干活儿。”
商羽这回连话都懒得回,只扯了扯嘴角,一脸的不以为然。
子春说完这话,也才从兴奋中稍稍回神。
对南门外吃不饱饭的穷人来说,能拉上胶皮挣钱,确实是个好出路。
可少爷是谁?
那是钱清王公家的少爷,即使大清朝亡了,也还能住在这偌大租界公馆,锦衣玉食一辈子。
他们有花不完的钱,不用干活,也能吃饱穿暖,
又如何瞧得上干力气活儿的人。
他垂下头,有点后悔跟少爷分享这份喜悦。
*
子春不再说话,商羽也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子春鼻间忽然闻到一股清香,他抬头,瞥向身旁的少年,只见对方不知何时开始吃糖,见他看过来,轻飘飘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边柜处,拿过一个装糖的铁盒子,往茶几上一放,打开盖子,一颗一颗放在外面数了数。
子春眼睛一亮,以为他又要分给自己,哪知商羽数完一遍,又将所有糖果放回盒子盖好。
子春:“……”
商羽含着糖道:“想吃?”
子春双眼亮晶晶,用力点头。
商羽抬手,从嘴里抠出还没吃完的糖,塞入他口中。
“以后吃糖就在我房里吃,不能带出房门。”
子春含着口中香甜的糖果,不解地问:“为什么啊?”
他还想攒点给哥哥呢。
商羽看也不看他道:“不为什么。”
*
虽然子春说了,让子冬得空就休息,不要来看他,但子冬还是隔三差五来金公馆找他。
子春如今没了外国糖果带给他,但荣伯和厨房,会时不时,给他一些吃食,饼干也好点心也罢,总能叫他攒到点东西。
都没有时,也能拿两个包子馒头给子冬。
这天,他正与商羽正在池子喂鱼,一个听差跑进来叫道:“小春,你哥哥在门口找。”
“知道啦。”小春丢下鱼食,就要跑去房里,去拿昨天荣伯给他的威化饼干。
“你干什么去?”
然而没跑两步,就被商羽冷声叫住。
小春转头,笑眯眯道:“我去房里拿饼干给哥哥。”
因为怕子冬等太久,他说完就转头,迫不及待要离开。
“站住!”商羽再次叫住他。
子春只得停下来,回头看向他道:“少爷,有事吗?”
商羽不紧不慢走到他跟前,那双琥珀色的凤眼,凉飕飕望着他。
他只比子春大一岁,但个子一直高半个头,此刻近在迟尺,便很有点居高临下的味道。
商羽一向表情寡淡,天生的冷清感,哪怕生得再漂亮,再如何像个姑娘,也不影响他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进的疏淡气息。
金公馆的人分不清他何时高兴,何时不虞,便时时刻刻怕他。
唯有子春,朝夕共处五年,虽然也不懂他总在想什么,但还是无师自通摸清了他的表情代表了何种情绪。
比如,眼下的金少爷,就分明是在不高兴。
少爷不高兴,他自然也顾不上在外头等着的子冬,老老实实打起精神应对。
商羽淡声开口:“你在金公馆,就是在当差。你见过家中佣人听差,有谁三天两头因为私事跑出门?”
子春望着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对方的高高在上。
这几年,他在金公馆过得太自在,金老爷常年不着家,偌大公馆全由荣伯打理,荣伯又总是和颜悦色,待他极好,其他佣人也都喜欢他。
南门外的邻居,总问他在金公馆,有没有受人欺负,他每次说没有,那些人都不信。好似在富贵人家当差,天生的就该受欺凌。
但他确实没有,哪怕是脾性古怪的少爷,其实也未曾真正欺负过他。
他们每日一起上课玩耍,不像主子和下人,反倒像是亲密玩伴。
他甚至还跟少爷一起睡过好多次。
可此刻,商羽冷冷看着他,面无表情吐出这番话,忽然就让他惊醒过来。
他与商羽从来也不是玩伴,自己在金公馆是拿钱当差,少爷是主子,而自己是下人。
下人又如何有能随意会客?
子春抿抿唇,点头:“那我去跟哥哥说一声,让他以后别来了。”
商羽倨傲般“嗯”了声。
子春也没再去拿威化饼干,直接去了门外。
子冬等了这一会儿,已经等得有些着急,见人出来,当即兴高采烈大叫:“小春!”
这回子春没像之前那样兴奋回应,只疾步走出门外,拉着他小声道:“哥哥,你以后不要来看我了。”
子冬敛了笑容,蹙眉问:“怎么了?”
子春闷声道:“在别人家干活儿,哪有三天两头出门会客的?”
子冬瞧了眼他身后的大铁门,冷哼了声,道:“是不是你那少爷还是管家说你了?不让你出来见我?”说罢,不等子春回答,狠狠啐了口,“不过是打份工,又不是当奴才,出门见个人还不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