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横滨,和我们那边的完全不一样。”
兰波的声音中带着微妙的感叹,
“很繁华,很热闹的城市。”
“确实。”
平和的街巷,繁华热闹的写字楼,自海边而来的风吹拂着整座港口之城。
虽然魏尔伦对横滨这个城市的印象并不深——只论地点的话,他也在横滨呆了六年多没错,可这六年多里,真正处于横滨市的时间寥寥无几,大多数时候,他都将自己困锁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
但对于横滨的混乱,他是十分明确的。
荒霸吐炸出的擂钵街,是刻印在城市身上无法磨灭的伤痕,port mafia的五栋大楼虽然看起来也和这边的高楼一样伟岸,但带给横滨人的感觉,大概只有压迫和恐惧。
直到port mafia的势力逐渐做大,解决了横滨混乱的地下问题,那座城市才开始真正的慢慢平和起来。
即便如此,偶尔的异能者暴动,和擂钵街出身之人的无秩序,也依然经常制造着混乱。
“中华街的位置倒是没有变。”
黑发的谍报员看了眼身侧热闹的街道,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怀念,
“保罗应该没有在横滨的中华街吃过东西吧?”
肯定是没有的,魏尔伦在刚刚接触社会时,就被铁塔的谍报课程带偏了——懵懂学习着的少年神明,渴望成为人类的人造异能体,在课程和周边人的影响下,下意识地认为优雅和礼仪是为人的基本,哪怕后来明白了这些都只是附加的事物,但已经形成的习惯还是让魏尔伦十分在意形象,注重对自己的打扮和必要的礼节。
唔,杀人之前还会礼貌地招呼一声,事后还要放上一根白桦树枝,怎么不算礼节呢?
总之,中华街这种人多又热闹,很容易出现人挤人情况的地方,若非必要,人造神明从不会主动进入。
“阿蒂尔经常来吗?”
魏尔伦同样好奇地反问。
“嗯……算是吧。”
虽然有些细微的不同,但整体十分相似的街景,让兰波忍不住回忆起了失忆后在横滨挣扎着生存的那八年,
“是在那边的横滨,那时候身上没什么钱,异能也时灵时不灵,最经常吃的就是——”
黑发的谍报员很少见地情绪积极起来,一边拉着人造神明的手向前走着,一边用碧绿的眼眸扫视着路边店面的招牌,
“——啊,这边也有。”
声音带着些惊喜,兰波回过头,看向魏尔伦,
“是四川菜,最好吃的就是‘无汤担担面’,我经常会来吃,很香,而且超级辣,吃完之后整个人都会从内而外得暖和起来。”
但人造神明不知为何,只是垂着眸子,呆然地站立着,并未回话。
“……保罗?”
谍报员有些疑惑,
“保罗不想吃的话,我们换一家?”
魏尔伦摇了摇头,
“阿蒂尔。”
“嗯?”
“对不起。”
——对不起。
时至今日,他依然无法想象,从爆炸的擂钵街中醒来,身负重伤的阿蒂尔,失去了所有记忆的阿蒂尔,作为一个异国之人,到底要经历怎样的困难,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在那时候混乱无比的横滨存活下来。
也许在伤病逐渐好转,异能和部分记忆逐渐恢复后,确实慢慢爬上了port mafia的高层位置,获得了优渥的生活和不错的待遇,但一开始呢?
而且还伴随着——那种孤独。
那种与身边所有的一切都隔绝开来,不知晓自己是从何而来,不明白自己该去往何方,人流汹涌中,依然只能孑然一身的,寒冷彻骨的孤独。
魏尔伦很清楚那种孤独有多么重、多么空。
在他感受着那种空洞孤独的日子里,尚且有铁塔的课程和阿蒂尔的教育充实他的生活,阿蒂尔还会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你是人类,那些曾经让他认为是敷衍,是为了精神掌控他的话语,其实早就钻进了他的心中,令他不自觉地恃宠而骄。
可阿蒂尔呢?
他在得到弟弟的消息时,也一并调查了阿蒂尔在横滨的生活。
薄薄的纸张上,简短的几行字,就概括了足足八年的茫然与挣扎。
而他还曾傲慢地认为,这是阿蒂尔本应得到的惩罚。
——对不起。
人造神明清澈的声音带着难以压抑的嘶哑,他仍然没敢抬头,灿金色的发丝垂落着,遮住了大半的脸颊,
“对不起,阿蒂尔。”
……
“……”
不恨吗?
其实有过的。
刚刚恢复了大半记忆的时候,愤怒与痛恨几乎是瞬间填满胸腔,令谍报员整日整夜都痛不欲生。
但随之而来,取代了那些情绪的,是如同附骨之疽一般酸涩的自责,和苦涩的愧疚。
这是他作为一个自以为是的教导者,一个独断专行的领路人,应得的惩罚。
谍报员伸出手,抬起人造神明低垂的脸,微微仰起头,望向那对正如大海般汹涌翻滚的蓝色宝石,
“没关系,保罗。”
真的没关系,现在的谍报员甚至很感谢那段生活——感谢那份孤独,让他终于能和亲友感同身受。
兰波的眼睛有着春日的颜色,浓绿的边界分割了外部的白色与内部深深浅浅的绿,零星点点的金色是暖阳投下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