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透从不对鬼心生怜悯,他只会将所有恶鬼斩杀。
哪怕这只鬼似乎认识失忆前的他,他拔刀的速度也只快不慢。既然是个熟人,就送个简单的死法。
雾气腾空,杀意来去自如,在那鬼伏在地面时,时透已瞬移到其身侧,一招砍中了鬼的脖子。神谷朔的脑袋滚到院子中央,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时透无一郎。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只掉下一颗泪来。
他哭得很伤心,嘴里念出了最恶毒的“诅咒”。
【血鬼术·影重现】
破碎凌乱的声音升起,神谷朔要无一郎也再亲历一次至亲之死。
砍掉鬼的脖子后,以伊织记忆为依托的幻境并没有消散,反而成为一面被打碎的万花镜,光怪五彩的棱面极速将时透无一郎吸附进去。
时透无一郎没有记忆,过往的痛苦都被尘封着。这鬼还要最后发动一次血鬼术拉他共沉沦,企图从心智上将他彻底摧毁。
事实证明,这是鬼在自讨没趣。
这一次,时透无一郎真正意义上进入了专属于他的记忆幻影。
一片纯白的空间中,白色,极致无尽的白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色彩,没有比这空阔干净的幻境。世间安静到只有他细微的呼吸声,嘈杂零碎的动静全部被隔绝。
时透呆站在其中,要不是记忆没断线得那么快,都怀疑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
日轮刀不管怎么挥舞,都像哑火似的,成了寻常刀刃。时透无一郎不再浪费力气,他沿着无尽的渺白慢慢走着,看能不能找到出口。这里的时间漫长无涯,不知道漫游了多久,环境仍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时透花了很久顿悟,他真的被困住了。
时透无一郎在这里不会感到冷暖和饥饿,也不会有疲惫,成了一个活死人,被拘泥在这无边的素白领域之中。
没有记忆的世界就是这样,大量的留白充斥内心,连情绪都不会有。
应该走了一年了,时透无一郎用独特的记时法估算着。没有四季的春秋供他咀嚼,日日皆空。不问来路,不知去路。
两年了,也不知道是这里没有尽头,还是把起点又走成了终点。他执着着向前赶路,已经忘却了目的地。
第三年,时透感觉脑子变得钝钝的。刚想到某件事情,下一秒又很快遗忘。除了几个不得忘记的人名外,其余的一切都像海边的礁石,被冲刷腐蚀到烂了洞,细小的空洞漏风,呜呜哭咽。
时透无一郎走到哪,哪就是世界中央。
好多年过去了,就算是颗种子,要么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要么化作尘土,随着西风,不知上了几层天。唯独他不行,他待在这片死寂之地,踽踽独行。
在第五年的路上,时透无一郎终于不走了,他停下来垂着脑袋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衣,觉得越看越像亡者的丧服。
时透无一郎与一望无际的白融为一体,他想到了鲛渔湾的雪夜,想到了海滩上晾晒的白盐,想到了黑夜中的那个白衣人。
时透无一郎盘腿坐在地上,闭上了眼回忆。当神谷朔以他平日的形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没有任何触动。因为时透知道那不是他,但那个白衣人不一样。
这些年日日在梦中骂他废物的那个少年,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就跟在了他身后,如影随形,面庞变得清晰可见。
“原来我们真的长得一模一样。”时透无一郎口中的血喷涌而出,溅落在这片死寂的白中,妖冶也惊恐。整个人如从深渊爬起的血人,没了灵魂,只剩躯壳。
——有人因我而死,而他死后,我成为了他的模样。
所以穿上経帷子入葬的,到底是谁。
时透无一郎失神的双眼慢慢聚焦,他用沾满血的手把额上的汗慢慢拭去。再垂下时,这握成拳的手,狠狠砸向了地面。
所有的声音,一切的人影都散了。白衣复原,成了寻常那套鬼杀队的黑色队服。只有那溅的清水扬在了时透的脸上。
至此,幻境已碎。
···
伊织还欲看清水面里的恶鬼长相时,时透无一郎从天而降,砸在了她面前,溅得人一身水花。
黑衣被水泡得浮肿膨胀,脸俯扑在水中,不知死活。
伊织没敢靠近,她谨慎地判断了一下,这个到底是鬼变的霞柱,还是恢复了原样的霞柱。
直到那处水面散开大量血水,她才赶忙跑了过去,用力将这个人的身体翻转过来。看着眼前的时透无一郎,伊织呼吸一窒。
时透无一郎的脸被河堤的石子划破,衣裳尽湿,不安地闭着眼昏迷,如游丝的气息时断时续,这血竟然是他从唇角吐出来的。
伊织将时透无一郎拖上岸,放在一块避风的大石头后。用自己的外套盖在了他身上,时透的身体仍然如寒冰,没有任何温度,再这样下去会冻死人。
他们掉到了最开始来的那条河流里,熟悉的村落还在眼前,伊织打算去向幻境里的家人求救。
刚跑一步,就有只寒凉的手拉住了她。
时透无一郎的状况很差,胸口处传来一阵闷痛,但意识总是清醒得很快,他的绿瞳有些失焦,说道:“别回去。”这是时透能给的全部忠告,村落里的血鬼术还没有结束,伊织此时往里面走,只会拥有一个悲惨的下场。
在与霞柱视线对视上的那一刻,伊织突然意识到她将面对什么。与过去的悲惨经历对抗,再强大的人也会变得脆弱,何况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