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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你真打算这么干么??”
    “嗯。”林侦很认真地点点头,“她从小长在西洋,那养父又是个信教的,虽说也是皇家宫廷颇有身份之人,却教的都是一套平等之理,尊卑之序在她眼中与咱们大周相去甚远。我想着她这么个样子,留下早晚得被主子打死,不如回去。”
    想起那一顿板子,奕枫皱了眉头,“我……我当她是你派来我身边的奸细,才……”
    “才把她往死里打?”
    “往后不会了。绝不会再动她一手指头!”
    “往后?”
    “怎么?你不还给我么??”
    他问得这么势气,林侦冷笑,“还给你?她是物件儿么?我说了这许多,你一点都没听明白?她不是谁的奴婢,在她脑子里她与你我一样,是人,要自己做主!”
    “我……”奕枫稍稍愣了一下,驳道,“我也没说让她做奴婢啊?”
    “那好,你想让她做什么?凭什么在你身边?”
    一句话问得奕枫有些卡壳,那一封信看得他心血沸腾,一门心思只想把她带回身边,不管她是人还是妖精,从此都要栓在身边!只想栓在身边!
    看他没了话,林侦很满意,“敬事房已经删了她的名册,她不是奴婢了,你,我,都不能随意支配她。我打算……”
    “你莫再打算送她走!”奕枫忽地打断,语声骤然提前,胸口的气息起伏都有些压不住,“我要要她!”
    “你说什么??”
    “七哥,我,我今儿也不怕你笑话,我与她,两情相悦!我,我要要她!”
    混蛋玩意儿!!“要她”这么羞辱人的两个字竟是说得斩钉截铁,十分荣耀!林侦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过去,可一开口却是变了味,“两情相悦?你怎么看出你们两情相悦的??”
    “这我不能跟你说!”想起抱在怀中那双清凌凌的小月牙儿看得他骨头都软,奕枫浑身都是力气,只觉当时下手轻了,恨不能即刻抱在怀中捏碎了她,狠狠吸了口气,“起先我根本不知道她会格致学,就觉着她在身边的时候我做什么都顺心,后来,她教我格致学,陪我练功,还有……作画!”
    “作画??”林侦惊得挑了眉,小丫头没说啊!居然把画也展示给他了??
    “嗯!”看他惊讶,奕枫十分得意,“你还不知道她会画吧?不是咱们大周的水墨画法,她用的是木炭条。哦!”奕枫忽地恍然大悟,“难怪当时八哥就说是西洋画法呢,这就是了!画得像真的一样,惟妙惟肖!”
    “你怎么知道她会作画的?她给你画了?几时画的?在何处?画的什么??”
    “那个时候她奉茶,伺候我练功,只在一旁坐着瞧。”不觉那一连串的问话,只想起小丫头托了腮那副痴迷的样子,奕枫心里美得发烫,“谁知道她都印在脑子里了呢!一日她不当心让我瞧见了,一招一式,极仔细,极用心。后来,我就让她明着画,看着她画,每天都画,足有上百张了。端阳节时,我两个合计怎样才能出奇制胜,那大画幅也是她画的,只不过怕人觉察不对,就用水墨染了一遍,遂你们都当是八哥画的。”
    回想起端阳节上,那一幅幅从天而降的大画幅,和着雄壮的战鼓,把那场酣畅淋漓的中华剑术烘托出出神入化的意境,让人热血沸腾之余都刻印在了脑海里。林侦当时就赞叹这配合可谓天衣无缝,更惊讶八皇子奕柠那么淡然的性子竟然肯下这么大的功夫来捕捉奕枫武功之中的绝妙招式。
    蠢啊,他竟然这么蠢!没有发现那是芽芽的画作,芽芽的心血……
    “沐芽为了那画一天两夜未合眼,”奕枫丝毫没有察觉原先沉稳的兄长早已变了脸色,只回想自己的伤处,“她的心意和辛苦我明明都看在眼里,那么个小丫头,哪有什么谋划潜伏的心机?可一听说你两个私会,我恨得狠!摔了玉佩,还打了她……”想起那一夜提着剑的疯狂,奕枫懊悔不已,“她嘴硬,不肯服软,我就下令往死打,我……我就是蠢!蠢得把这些日子朝夕相伴的情意都喂了狗,只当她无情!谁知,她非但留了信给我,还留了一本画册。”
    “画册??”
    “嗯,从我俩头一回相见,到后来的日子,她都画成了小画儿,像在我眼前又演了一遍。……之前我是拿她当个小玩意儿,”想起之前她的手被水泡裂了口子,想起自己拎起她就扔到了炕下,奕枫心疚得发疼,“许是欺负她欺负得有点狠……后来每晚一道做功课、披衣说话、练功,夜宵我都只捡她爱吃的点,出宫带着她看庙会、吃小吃,我对她好,她不该不知道,她打我我都不还手,哪里还有主子的架子?”
    “七哥,等天亮回去,我就给你看那画册。七哥,你护着她,我谢谢你,可她之所以想回西洋去,许是以为一辈子在大周都只是个奴婢,无依无靠,更不知道我的心意。七哥,你把她还给我,她一定愿意跟着我,七哥?”
    林侦只觉得心往下沉,手发冷……
    从小打到,芽芽极少在人前显画,画作下只有他们的旅行和哥哥。以前所谓的男神们,一个个看着再好也只是随便描两笔给哥哥看一眼……
    难道,这一次,他彻底错了……
    ☆、第61章 ,
    天气终究稳定地热了起来,午后的日头直直地晒着,青石砖上都起了油亮的光。蜿蜒的水流穿府而过,府中亭台楼阁推窗见水,清凉景致,十分柔和。
    汝宁公主府现在是林侦常常往来之处,说是常往来其实三五天也不能来一次,并非没有时间,只是这微妙的皇家身份,让姐弟两个的亲近都因着姐夫这实握兵权的西南王身份而变得极为谨慎。
    自从玉佩破碎、归途无望,林侦不得不重新考虑前途。之前不知不觉中他已与钟粹宫走得很近,起初是因为大哥的关心,后来林侦确实很喜欢听老太傅冯堪讲论国事。时至今日,兄弟当中与太子最亲近的人就是他。目前看来,还在兄弟亲爱的范畴里,即便如此他也得格外注意,以免给太子和江沅两边招来不必要的揣测。
    与亦洛在前厅说了几句话,在姐姐并不十分情愿的目光下,林侦往府后小院去。
    一路走,花香带着水上清凉,嗅进口鼻中本该惬意,可林侦却是蹙起了眉头。自从芽芽留在公主府,很快林侦就感觉到一种夹在婆媳之间的尴尬。姐姐亦洛对他有极强的母性保护,出身浣衣司的小宫女实在是让她难以接受,若非姐夫江沅压制,她对芽芽的排斥几乎像尹妃一样强烈。
    林侦轻轻吁了口气,亲姐姐吧,生怕这皇子与宫女的流言毁了他,而这实情又是绝不能说的秘密。芽芽才是他的至亲之爱,现实却不容他表达,此刻倒似乎只有九弟奕枫才真的能理解他。
    想起那张漂亮的脸、理想的头脑,意气风发,藐视天下,林侦苦笑笑……
    穿过月亮门,走过丁香树夹道,不远处就是灶房外的一片空地。空地上摆着几个大水盆、几只水桶,盆里浸泡着颜色不一的轻丝薄绸。水盆之间蹲着一个人,头上依旧扎了两个小揪揪,午后的阳光下头绳上的小珠子晃晃,很可爱。
    林侦看着,完全没有了曾经逗趣的心。这叫丫鬟髻,她身上也不再是宫女的粉衣裙,淡青的襦衣下没有俏皮的小腰裙只扎了一条长长的白裙,此刻袖子撸在肘边,细细雪白的胳膊泡在水里,来回试着水温,把衣绸在水中轻轻铺开。
    起身,她一手拿着把刷子,一手提起一桶水吃力地走到老槐下的大青石旁,舀了水泼上去,弯腰刷洗。不到一个月,那样的棒伤不可能痊愈,她的步子还有些趔趄,每次哈腰的时候她都会呲呲牙,很明显是撕扯的痛。
    芽芽从小就很懂事,干活也利索,姥姥姥爷身体不好她早早地就像哥哥一样带着钥匙做家务。撒娇耍赖只在他面前,每次林侦回家,都会彻底解放她,一点活儿都不让她干。只要他在,她就是小公主,哪怕,只有短短的一个假期……
    知道她穿越后做了很多粗活,受了很多苦,可头一次亲眼看她做活,林侦像被谁扇了一耳光,卷起袖子大步走了过去。
    一眼看见哥哥,她的小月牙儿立刻欣喜得弯弯的,悄悄地叫了一声,“哥!你来了啊。”
    林侦没搭话,从她手中拿过刷子,沐芽忙道,“不行啊,我来。”
    林侦胳膊长,力气也大,很快,大青石就被刷洗干净。
    干完活,两人这才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树荫下的石头。林侦低头想给她放下袖子,沐芽抽了回去自己放了下来,“碧苓说春天的绸子薄,不能让太阳晒,都要在阴凉出通风晾干。”
    林侦蹙了蹙眉,“不是让你好好儿养伤,怎么非要来干粗活儿?”
    听亦洛说,沐芽嫌歇着无趣,说不如做些什么。正巧她在司衣司待过,于这丝啊绸的知道得比家下人细致,便依了她来照管。亦洛当时说得斟词酌句,并未说出什么奴婢之类的话,可林侦听得出,身为公主,已是十分容忍。
    “不错啦。”沐芽擦擦汗,“在人家家,我哪能每天躺着吃白饭呢。”
    虽然是哥哥的亲姐姐,可沐芽知道这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感觉像没有交生活费就赖在人家里,每天如坐针毡。
    “如果他们有孩子的话,我还能逗逗小孩,教教书,也算有点儿用,可他俩没有。想做端茶倒水的活儿,人家有贴身的丫鬟,哪个都比我利索,我也不好意思说;想去煮茶,也都有人,总不能挤别人的饭碗。正好夏天到了要收拾春天的衣裙,如何清洗丝绸不掉色,这个谁都做不过我。可惜当时没跟碧苓学好针线,不然活计又多了些,就闲不着了。”
    芽芽的小算盘打得很仔细,林侦心口的酸涩却已然淤积成重重的一团……“芽芽,伤还疼么?”
    “早就不疼了。”她忙笑笑,不能再让哥哥给看伤了,上完药光着身子趴一天,沐芽觉得人人看她的眼神都很诡异。
    林侦没吭声,轻轻握了她的手,这一回她没躲,反手,凉凉的,与哥哥十指相扣。
    “哥……”沐芽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我听三公主说皇子是不能养私宅的,是不是真的?”
    “小心点应该没事。”林侦说得很淡,其实,并非只是养私宅不行,哪怕那所宅子和宅子里的人都不是他养活,只要他常去,就会招人耳目。“你先在公主府住着,长久之计容哥再想想。”所谓长久之计在林侦的心里已经有了雏形,可他还不放心,也……不甘心。
    沐芽看得出哥哥的计划中已经没有了私宅,知道凡事沾了皇家就十分麻烦,不能再冒什么险了,轻轻抿了抿唇,“哥,我想了个办法,你看行不行。”
    “什么办法?”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就是,就是讨论一下下。”
    她忽然笑了,小月牙儿很近,笑得很有些谄媚,林侦抬手捏捏小鼻头,“说吧。”
    “哥,你……要不……要不娶我?”
    林侦心里咯噔一下,“你说什么??”
    一看哥哥拧了眉,沐芽吓得赶紧摆手,“你你你,你别误会,我,我不是想嫁给你。我知道你要结了婚才能出宫,我就是觉得私宅肯定是不行了,要想跟着你总得有个长久的办法,又不能是妹妹……好像只能做妾了。娶我做妾,行不行?求三公主他们给我弄个京里小官女儿的身份,不会查的那么严吧?”当初说起碧苓和八皇子的时候,沐芽记得九皇子说的就是这样的打算,可是碧苓不敢,只求做丫鬟。
    林侦看着眼前这张恳切的小脸,心里那仅存的一点希望开始慢慢瓦解,咬了咬牙,“那不叫‘娶’,那叫‘納’。”
    “哦。”沐芽也没太明白,这个字眼除了侮辱人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不同,“我听说亲王府很大的,有七进呢,你分一个小院儿给我住行不行?”
    “纳妾。”林侦重重地重复了这两个字,“你是说,等我结婚以后,納你为妾?”
    眼看着他的脸色阴沉下来,知道哥哥是个完美主义者,沐芽觉得自己这个要求好像是有点过分,可还是……不想放弃,“哥,跟嫂子解释一下么,就说是个摆设,我绝不会出来捣乱你们的。行不行?”
    再一次被她恳求,林侦的心随着那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语声沉下去,并不狠,却没有尽头,心慌难耐……
    深深地吸了口气,忽然间很多事情都似乎明朗起来,很久以前就知道会出现的结果一直埋在心底,好像埋得越深、无限期地拖延就可以有所改变。终究,无论思维怎样把那些闪闪烁烁的臆想粉饰成希望,存在永远占据着第一性,容不得自欺欺人……
    “摆设,也会很膈应人的。”
    低沉一句,哥哥用了“膈应”两个字,如果在以前,沐芽早就要跳起来跟他闹了,可是现在竟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女人,即便就是古代女人,哪个不希望自己是丈夫的唯一?看三公主和驸马每天如漆似胶,后院有了别的女人,还怎么可能好好地相爱……
    沐芽讪讪地笑笑,“说的也是。哥,要不我做丫鬟?王府里有很多下人吧?你给我安排个轻松一点的活儿行不行?”
    “你消停一会儿吧!”
    哥哥忽然很烦躁,沐芽吓了一跳,不觉有点委屈,“给你做丫鬟都不行啊?伺候嫂子也不行?”
    “不行!”
    哥哥斩钉截铁,沐芽忽地很伤心,嘟囔道,“那你还说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可以想怎样都行呢……”
    看她低了头,丫鬟髻那么刺眼,林侦一阵心酸,抬手将她揽进怀里,“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才能放肆。”
    靠在哥哥肩头,沐芽苦笑笑,以前觉得很简单的事,现在发现到处都是砍头的陷阱……
    “哎!”小声儿又乍起,“有了!要不我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干嘛?”
    “做门客,王府里是有门客的吧?”
    说完沐芽自己都笑,纯粹胡扯!门客要跟一堆马屁精男人在一起,还不能常见哥哥……
    “好了,”林侦轻轻揉揉她的肩,“你想自在地生活,就要做那房子、院子的女主人。”
    “我也想着,要不我卖画挣钱?做个小买卖,扮成给个男的,你就能常来看我了。这样行不行?”
    哥哥没吭声,好一会儿才道,“芽芽,古代的女人有个最好的出路。”说着,低头看着她,“像三公主一样,找到你自己的驸马。”
    “嗯?哥,你是说……”
    “嫁人。”
    哥哥脸上的微笑丝毫也没传染给沐芽,她立刻撅了嘴,“不要!”无根无基,连个门庭都没有,哪会有说媒的上门来,真要被配给个什么小厮啥的,死了算了!
    “芽芽,你给奕枫画了一本画册?”
    她愣了一下,看着哥哥的脸小心地咽了一下,“……嗯。”
    “跟哥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奕枫?”
    “喜欢啊。哥你还不知道我么,长成那样的男神我能不喜欢吗?”小月牙儿映着阳光闪闪的,像极了很久前趴在电视旁垂涎帅哥的模样。
    “想嫁给他么?”
    “不想。”
    “真的不想?”
    “哥,你真逗!”沐芽扭头看着他,“你说是不是做了皇子就都纨绔了?居然对我这种社会最底层的人说出‘何不食肉糜’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