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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虽然只到章家两年多,但他却这样依赖大哥!哪怕是已经解决好的事他还是想和大哥说!那些事一点都不让人高兴。袁宁喉咙动了又动,开始说起今天学校发生的事情:“大哥我跟你说,今天宋星辰他们参加拔河比赛,我们班的王重重压阵,一班的人根本拖不动。大哥你以前也会参加拔河比赛吗?”
    章修严原以为自己会听到袁宁提起牧场的变故,没想到袁宁居然说起这个。谢老刚去世不久,袁宁肯定没心情参加学校这些比赛,宋星辰他们上场,袁宁肯定是在一边看着。
    王重重?不需要怎么回想,章修严就想起袁宁以前提到过的,王重重开学时的自我介绍:“我叫王重重,一开始叫王重,后来我妈说,哎哟,一个重字怎么够,我儿子的妈重,我儿子的爸也重,加起来应该叫重重。我开始长个儿以后,一点都没辜负爸爸妈妈他们的期望,体型直追着他们长。”
    王重重一家都不在意自己的体重,甚至觉得现在的体重还不够,是以王重重从来都不觉得有人会嘲笑自己,每天都笑呵呵地和别人玩耍。王重重虽然体重超标,但性格好,人缘也好,他注重锻炼、力气巨大,常常健步如飞地帮人干活,赢得了老师和同学的一致喜爱。
    这次拔河比赛,王重重毫无疑问地被安排在后边,当个秤砣一样把麻绳铆在原地,叫一班怎么拉都拉不动!
    章修严赫然发现袁宁身边的每一个人好像都这样鲜活,仿佛直接长在了他脑海中。大概是因为袁宁总是兴高采烈地说起关于他们的一切吧?袁宁几乎没有不喜欢的人,每一个人在他看来都有趣又友爱。
    章修严说:“自然。”他虽然总是不怎么和别人往来,但该尽的义务还是会尽的,明明自己有余力做到却默不作声、袖手旁观,在章修严看来十分可耻。连自己该做的事情都逃避的人,日后能有什么成就呢?章修严提到过去的光辉事迹,语气总是那么云淡风轻,“以前我在的班级一直都是第一。”
    袁宁震惊:“这么厉害吗!我下午活动课要去齐老师那儿,看看大哥当时的照片!”
    章修严:“……”
    接下来袁宁这里一句那里一句,把在学校遇到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就是只字不提牧场的问题。为什么应该说的话不说?章修严心里隐隐有点不高兴。难道袁宁觉得自己长大了,遇到问题根本不需要他的意见——甚至觉得他根本不必知道?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章修严就再也没办法把它压下去。
    明明是他想让袁宁独立、是他想让袁宁不要那么依赖自己,可当意识到这一天的到来,章修严心里却没有半点欣慰,反而空落落又沉甸甸,好像是里面的东西被人残忍地挖空了,外面又被沉沉的东西压着。这种感觉让章修严非常难受。他不明白这种情绪到底因何而生,嘴巴却自作主张地把话问了出来:“今天罗元良过来过?”
    袁宁听到章修严的话,僵了僵。大哥还是这么神通广大,即使不在家里,也能知道家里的事情!
    袁宁想到自己刚才王顾左右而言他,有点后悔:“大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章修严的语气不自觉地锐利起来。
    袁宁愣了一下。他说:“我、我不是。”袁宁声音变小了,“我已经拖累大哥好久了,不想大哥再为我的事烦恼。今天我还是很没用,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罗元良说的问题。不过我记得大哥的话,大哥说有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就问大哥或父亲,或者问三哥也行。牧场的事父亲已经出面了,也教了我以后该怎么处理,所以我不想再让大哥知道、不想再让大哥操心!听说上大学很辛苦的,大哥又一个人在首都,如果还要一直为我的事情烦恼肯定会分心……”
    章修严沉默地听着袁宁说话。他希望袁宁做到的事,袁宁总是努力去做。
    章修严说:“既然父亲让韩助理去处理了,你也别整天记挂着。实在不放心就等周末再去一趟,看看事情有没有解决。”
    袁宁认真记住章修严的话,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另一边,章修严放下电话,抬头看看空无一人的房子,感觉袁宁那小小的身影又在里里外外地忙活。天花板上的吊灯是袁宁选的,墙上挂着的置物架和装饰画也是袁宁选的,桌上的桌布是袁宁的选的,桌上的杯子和茶叶罐也是袁宁选的。章修严让自己陷入柔软的沙发里,感觉似乎有颗小脑袋轻轻地凑到自己身旁。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软乎乎的抱枕。
    也是袁宁选的。
    章修严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会这样想念一个人,想念一个刚分别没几天的人。不,也许不是在刚分别没几天的时候开始想念,而是在还没有分别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地抗拒“分开”两个字。章修严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有力的心跳,他好像看见了自己鲜红的心脏一下接一下地搏动着,每一下都连着“袁宁”两个字。
    这样的想法不正常。
    章修严一直觉得自己迟早会在章先生的威逼利诱下屈服,去走那一眼能看到未来的人生。继承章先生所做的一切,沿着章先生开拓好的道路走下去,立业成家、结婚生子,过再正常不过的人生。可他现在却想把袁宁永久地纳入自己羽翼之下,时刻把袁宁带在自己身边,让两个人的生命融为一体,永远都不分开。这样的想法不管对他还是对袁宁都不好。
    以后他是要结婚的,袁宁也是要结婚的,兄弟之间再亲近也不可能一辈子形影不离。
    章修严又想到章先生的“威逼利诱”。
    想到牧场,想到牧场周围的森林,想到袁宁那亮亮的眼睛和因为谢老去世蒙上的淡淡灰霾。
    章修严烦躁地解开了衬衫上的纽扣,让空气能更好地进入肺叶,更新肺叶内污浊的废气。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从小到大他都被章先生教育,作为男孩、作为长子,他要肩负起长兄的责任,也要照顾好多愁善感的母亲。他总是可以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然后轻而易举地完成自己需要做的事。他很优秀、很出色,很让老爷子和章先生满意——所以他应该一直优秀下去、一直出色下去,绝对不让任何东西偏离正常轨迹——
    去他妈的不正常。
    在必须分开的那天到来,自然就会分开了。既然他有能力做到,为什么要想什么正常不正常?他就是要把袁宁护在自己羽翼之下,让袁宁不必独自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让袁宁不必小心翼翼做什么事都能想到有他这个大哥在——为什么不可以?
    他想要疼自己弟弟,有什么不正常的?
    至于为什么这种念头不是因为章秀灵、章修文、章修鸣而生,谁知道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就是想这样——他就是时时刻刻都想这样!
    章修严打了个电话到栾嘉那边,拜托栾嘉帮忙留意一下云山那一带的土地买卖情况,能拿到详细资料就最好。栾嘉现在上进多了,还没上大学,已经陆续接触一些他母亲留下的产业,大多是媒体方面的,消息颇为灵通,什么事都知道一些——再回想前两年栾嘉那颓废少年的作派,可见霍森先生调教人确实有一手。
    栾嘉最近正无聊着,听章修严有事情要自己做马上一口答应。不到半天,栾嘉就把章修严要的消息整理好了。他笑嘻嘻地给章修严打电话:“下午我没什么事,直接把资料带去给你吧,当然,你得给我管吃管睡。”
    霍森正端着甜汤进来,听到栾嘉的话微微一顿,把甜汤轻轻放到栾嘉面前。栾嘉也一顿,笑眯眯地说:“谢了。”接着他才朝电话另一端的章修严解释,“刚才不是谢你,是霍森给我端甜汤来了。他这手艺可真是越来越好了!可惜你忙,没机会尝!不说了,回头见面再聊,你可得把我把地方定好——不用去啥地方,就去你上次带宁宁去的那间好了。”
    章修严:“……”
    栾嘉放下电话,抬手想要拿起汤匙喝甜汤,霍森却抓住了他的手。
    栾嘉疑惑地看着他。
    霍森说:“洗手。”他的中文已经说得字正腔圆。为了能更好地管束栾嘉,他学了一口流利的中文,也学了一手中国菜。
    栾嘉很乖,听话地去洗了手再坐回原位喝汤。
    霍森看着这样的栾嘉,蓦然又想起当初那个张牙舞爪的少年。栾嘉已经不会再胡闹了,他说的话栾嘉也都听进了心里去,再过一年多栾嘉就十八了,他似乎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明知道离别是迟早的事,霍森却不知自己该不该开口。最近他父亲总催促他早些回去,看看有没有机会在祖父面前露露脸。祖父给人管了一辈子的家,积蓄下来的钱财与人脉都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哪怕只能继承其中的万分之一也受用无穷。
    霍森沉默着。
    栾嘉把甜汤喝完了。他看着霍森冷淡的侧脸。相处两年多,霍森把他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告诉他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
    他越来越依赖霍森、越来越喜欢霍森,但他很清楚这一切对霍森来说只是“义务”罢了,霍森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对别人要求完美,对自己也要求完美。既然当年接受了他母亲的委托,霍森是不允许自己失责的,所以即使要照顾他这么个麻烦也尽心尽力地做到最好。
    这种好,换成对任何一个委托对象都一样——在霍森心里,他也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委托对象”而已。栾嘉放下汤匙,笑着说:“最近霍森你经常打越洋电话。”
    霍森意外地看着他,像是惊讶他居然会注意到自己。
    栾嘉说:“你该回去了吧?”
    霍森定定地注视着栾嘉。
    栾嘉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他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你已经来华国两年,是该回去了。你的家不在这边,你的亲人和朋友都不在这边。”他站了起来,张手给了霍森一个拥抱,“谢谢你让我知道我可以走什么样的路。我还是像以前一样讨厌晚上、害怕黑暗,但我已经知道该怎么面对它们了。”
    霍森被栾嘉温热的身躯贴近,感觉有阵阵麻意从背脊往上蹿。
    这家伙是在和他道别?在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要走要留的时候,这家伙已经开口和他道别?没有他在,这家伙有耐心做饭吗?肯定是叫外面的人来给他做饭或者叫饭店直接送过来吧?没有他在,这家伙会不会又去吸烟喝酒,结交一堆狐朋狗友?更重要的是、更该死的是,这家伙对他没有半点不舍,他却一直担心自己离开后这家伙会伤心难过、一直担心自己离开后这家伙会重蹈覆辙!
    霍森心绪翻腾。
    是他自作多情了吧!
    这家伙肯定巴不得摆脱他的管束,自由自在地去做他想做的事!
    霍森说:“对,我该回去了。”
    栾嘉笑容顿了顿,松开了霍森,说:“你什么时候走?等会儿我去首都玩玩,你要不要去?”
    “不去了。”霍森拧着眉头,“我今晚就走。”
    “这样啊。”栾嘉觉得霍森可真不够意思,早就准备要走了,还一声都不吭,要不是他主动问起可能等霍森跑了才知道——栾嘉了解霍森,这人从来不会做计划外的事,既然说了是今晚走,那肯定是早早就定下今晚要走的。栾嘉也有点生气了,“那我就不送你了,一路顺风!”
    栾嘉跑回房间,收拾东西,准备去章修严那边蹭住几天,好好消消气。他知道霍森没义务一直陪着他,但也不用走得这么急吧!
    霍森也回房去,收拾归家的行李。他不是爱添置东西的人,可回到房间才发现屋里满满都是自己和栾嘉的回忆,似乎都不能不带走。他握了握拳,有点后悔刚才说出的归期。明明没有这么快离开的打算,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他深吸一口气,放弃收拾行李箱,走到栾嘉房间门口,敲响栾嘉的房门。
    没想到他一敲,门就吱呀一声往里打开了。
    霍森看向房里,只见里面简直是灾难现场,东西都被翻得乱七八糟,活像被洗劫过一样。栾嘉已经不在房里,行李箱也被带走了。想到栾嘉对着电话说的那些话,霍森的眉头拧得更深。他过来想和栾嘉说什么?他不走了?他当然不可能不走……
    既然迟早都要走,还不如按照刚才对栾嘉说的,今天晚上就离开。
    霍森认真替栾嘉收拾好房间,回房把需要的东西放进行李箱,其他都没有带走。有些“回忆”是不必放在身边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时间缅怀过去、回忆当年。想要在这世上出头,必须要大步大步往前走。
    坐火车到首都,只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栾嘉拖着行李走下火车,觉得又冷又冻,刮面而来的风像是在他脸上扇巴掌一样凶猛。他茫然地拉着行李走出火车站,觉得周围都是涌动的人潮。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啊!
    栾嘉找了个便利店,打电话给章修严打电话:“我到了,找个司机来接我啊。首都这边风真他妈大,还夹着沙子,把我眼泪都吹出来了!”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哽咽,“来接我啊。”
    章修严听出栾嘉声音不对,问明栾嘉的位置,叫来司机跟着去了一趟。
    栾嘉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旁边是已经差不多掉光叶子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显得分外寂寥。他看到章修严从车上走下来,笑嘻嘻地说:“哟,怎么亲自过来?是想来快点见我,还是想快点看到我带来的资料?”
    “资料。”章修严无情地回答。
    “……”
    栾嘉默不作声地跟着章修严上了车,他表情没什么异样,若不是眼眶红红的,谁都不可能从他脸上看到半点异常。他把背在背包里的资料拿出来递给章修严。
    章修严不接,看着他。
    栾嘉直接塞进他手里。
    栾嘉说:“他要走了,今晚就走。”
    章修严停顿了一下,才说:“总是要走的。”霍森本来就不是会留在华国的人。
    “我知道。”栾嘉闷闷地说。
    “你要是实在舍不得,你好好赚点机票钱飞去看他不就好了。”章修鸣就是这么干的,时不时会飞去圣罗伦堡见西蒙·普尔曼。
    “你不懂。”栾嘉说完,侧过身,认真地望着章修严,“老严我问你,如果我是个同性恋,你会不会和我绝交?”
    同性恋?这个词让章修严心头一跳。同性恋从来都是存在的,但社会对这类人的接受度并不高,要是在思想落后、信息闭塞的地方被人知道了,说不定会终日被排挤,走到外头都会被人指指点点。他严肃地看着栾嘉:“你喜欢上霍森先生了?”
    “我不知道。”栾嘉脸上满是茫然,他把脑袋靠到车窗上,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我舍不得他,我想他留下,留在我身边。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做……那种梦,我……我梦见的不是女生。老严,我是不是不正常?……我是不是变成同性恋了?”这件事对十几岁的少年来说实在太严重了,栾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那次做梦之后,他甚至认真考虑过以后的事——当发现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以后”时,栾嘉就开始有意识地让自己别那么依赖霍森——时刻做好霍森会离开的准备。
    霍森也确实要走了。
    现在的问题是,霍森走了他还能变回正常吗?他会不会一辈子都是同性恋了呢?
    栾嘉转向章修严,希望章修严能给自己答案。
    栾嘉脸上的迷茫和伤怀让章修严不忍心说出“同性恋确实不正常,你应该去喜欢女生”这种话。
    章修严说:“同性恋不是不正常。”章修严的语气依然冷静,没有因为好友向自己坦露关于性向的疑惑而吃惊或者厌恶。他望向栾嘉,语气平缓又平静,“母亲生病时我跟姥姥一起研究过国外的精神学文献,精神学从来没把同性恋归为‘病’,有研究表明同性恋这种性向是天生的,就跟异性恋一样,天生会被对方吸引、天生想和对方在一起。如果你真的喜欢男性,那就要赶紧调整好心态——如果你自己都把这当成‘不正常’,怎么能怪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你?”
    栾嘉听完章修严一本正经的劝导,心中安定了不少。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低声说:“谢谢。”
    “这两年来霍森先生对你有多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会对他产生依赖心理是很正常的。也许这只是你一时的疑惑,再加上他要走了,才让你把心里的依恋放大无数倍。”章修严说,“把这种感觉放上一段时间就会变淡了。”
    “我明白的。”栾嘉笑了起来,“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没什么好烦恼的。我本来就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以后不管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都顺其自然!”
    章修严点点头。
    “倒是你啊!我一直觉得你男的女的都不喜欢,以后你不会孤独终老吧?”栾嘉瞧了章修严一眼,脸上带上了点小龌龊。他一把勾过章修严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追问,“从实招来!你有没有做过那种梦!你懂的那种!”
    章修严:“……”
    就该让这家伙自己纠结去,根本不该开导他!
    章修严拍开栾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打开栾嘉带来的文件袋看起里面的资料来。等车子停下来时,章修严已经把资料看了大半,心里有了大致的了解,已经决定好要把哪些地方圈进牧场的范围。反正都决定要负债了,不如借多点,省得章先生觉得不痛不痒,下回又这样对他“威逼利诱”!
    章修严带着栾嘉上楼放行李。
    门一打开,栾嘉就先跑了进去,哇哇哇地惊叹起来,觉得这也很好那也很好,这也很棒那也很棒,追问章修严都是从哪淘来的。
    天已经微微发黑,章修严啪地把灯打开。橘色的灯光一下子把屋里填满了,让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
    温暖又寂寞。
    章修严缓声回答:“袁宁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