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保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到朱常溆的身后,带着笑音地答道:“回殿下的话,如今在陛下身边服侍的秉笔,便是奴才的师父。”
朱常溆的脚步顿了顿,继续往里走。原来是父皇跟前有人,难怪会分到自己这里来。
单保见太子不说话,有些担心会不会将自己从慈庆宫给赶出去。他师父虽然是田义,但也私下使了不少银子才有现在这身份。若是让太子给赶回司礼监,先头那些银子可就都白花了。
朱常溆倒是没这念头。见多了宦官祸国,可他也没到投鼠忌器的地步。大明朝的皇帝爱重用太监,一则是因为打小相处出来的感情。冯保、刘瑾,这些人都是皇帝身边的大伴,可能自出生起就在身边服侍了。二来是不断加强内廷的权利,利用他们与无法控制的外朝形成一个平衡。
在朱常溆看来,没必要对太监视如猛兽,利用得当还是可以做出点事情来的。只有了魏忠贤的先例后,他不敢再赋予内廷太大的权力了。这乃前车之鉴。
朱常溆没说让单保走,也没说旁的什么多余的话。单保小心了一阵后,心里给这个新主子记了一笔。这是个不大好伺候的贵人,往后自己得小心着些。可能留下来,他还是高兴的。
礼成后,朱常溆就着手上疏,想将自己同郑梦境先前商量过的事正式提上行程。但如何说服父皇同意,却是有些难,还得让朱载堉在旁协助一二。
为此,朱常溆跑了一趟钦天监,亲自同皇叔父秘密商定后,就去做准备了。
意外之中的惊喜是朱常洵寄来了信。他是没资格看邸报的人,但是大赦天下还是听说了。虽然晚了一些时日,但总归还是知道了。实在情难自已下,便写了一封信差人送去郑府,让自己的舅母替自己跑个腿,送去宫里。
没能亲眼看着哥哥穿着皇太子的冠冕祭拜太庙,受朝臣跪拜,对朱常洵而言的确是个遗憾。可不管怎么说,只要最后的结局是好的,那便一切都好。
宋氏接了信,立刻就套了马车入宫。郑家是宫里的常客,守门的侍卫也都见多了,远远见着是郑府的马车,只草草检查了一下,就放人进来了。
郑梦境一听是朱常洵送来的信,高兴地都哭出来。“嫂嫂快取来我瞧瞧。”又迭声让人将朱轩姝找来,“太子同治儿还在学里,等他们回来了再看也一样。”
朱常洵的信并不长,开头写了自己现于北境某处,一切安好,还说朱轩姝先前缝在衣服里的银票派了大用场——半句抱怨也没有。后面就是恭喜母亲封后,还有兄长被册立为太子的事。
郑梦境将信翻来覆去地看,还觉得不够,嘴里埋怨道:“这孩子,怎得也不说现下在哪儿,便是告诉了我们,也能寄信与他啊。”心里却觉得高兴极了。念了那么多日子,总算是有个音讯了。起先没消息的时候,郑梦境没少做噩梦,生怕儿子在外头无处遮风挡雨,病了渴了饿了,身边也无人服侍,过得好不凄凉。
现下看这封信,笔力有劲,一如既往,似乎过得并不是那么差。郑梦境就放下心来。
“给我瞧瞧。”朱轩姝凑在母亲身旁,早就想看了,只是见母亲一直在看不好意思开口要。现在有几分等不及,就着母亲的手看起来。“这小子,还知道写信回来。”
她拍了拍心口,“幸好那时我一时想着要给他做一件衣裳,派上用便好。”
宋氏笑道:“在外头旁的不论,银钱是能通鬼神的。要我说呐,殿下这事儿可真是做的好。”
郑梦境也很是赞许地点头,“上回我就想问了,这法子是谁告诉你的?”
朱轩姝红着脸,有几分不好意思,“是我自己从话本子里头看到的。虽母后说多看这些不好,但现在看来嘛,还是有几分用的。”
郑梦境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往后还是得少看,哪里会有这许多的什么才子佳人?都是那些酸腐文人自己胡乱瞎想出来的,就为了哄人玩儿。”
朱轩姝噘了嘴,也不反驳。这几日郑梦境为了能较好她,多次请了宋氏入宫来给朱轩姝讲讲宫外的事,听多了之后,朱轩姝也就慢慢地脱离了原本的天真,回归到了现实中来。
不过有些小爱好,一时半会儿还是丢不掉。
朱常溆和朱常治下了学后,早早在文渊阁外等着的太监就来报说宋氏来送朱常洵的信。二人听了后,连肩舆都没坐,一路从文渊阁跑回了翊坤宫。
朱常治第一次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瘸了腿的兄长也能跑得和自己一样快。
一路跑到翊坤宫,朱常溆都顾不上请安,开口就问:“洵儿的信呢?在哪儿?取来我看看!”
郑梦境扬了扬自己手中的信,笑着递给了儿子。
朱常溆拿了信立刻如饥似渴地看起来,越看鼻子越酸。
“好好儿的,怎么哭了?”郑梦境被他的眼泪给吓到,那信自己也看过许多回,上面并没有写什么特别催人泪下的东西啊,“我都没哭呢,你又是哭的什么。”
朱常溆吸了吸鼻子,“洵儿一定是在外头过得很不好。”
郑梦境忙道:“此话怎说?”一定是自己收到洵儿的信,太过兴奋,所以才没发现其中的破绽来。
朱常溆哽咽了一会儿,等平静下来后便道:“洵儿的性子母后不是不知道。若是真过得不错,哪里会不同我们说?便是这般一字不提,才最是叫人揪心。”他望着朱轩姝,“若是有法子,洵儿断不会拆了皇姐给他缝制的衣裳。你不知道,那夜接了衣裳后,洵儿别提多高兴了,穿在身上都舍不得脱下来,便是躺着了还一遍遍地摸着。”
殿内一片寂静。
郑梦境幽幽一叹,“那有什么法子,这路,是他自己选的。没人能替他走完。”
朱常溆手劲加大,将信纸的边缘给捏皱了。
不是的,这条路并非是洵儿自己选的。他也是那个推波助澜之人。若是有错,也有自己的一份。
晚上朱翊钧过来用膳的时候,觉得大家都特别安静。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这样抑郁的气氛,实在令人奇怪。“这是怎么了?”他看了一圈,“怎么一个个都不高兴的模样?”
郑梦境强打起精神来,“今日我嫂嫂入宫来,送了洵儿的信。”
这下朱翊钧连饭都顾不上吃了,“信在哪儿?快拿来给朕瞧瞧。”见宫人去取信,还埋怨郑梦境,“小梦也是,都不同朕说一声。”
郑梦境只说了句,“奴家忘了。”就埋头吃饭,再不想多说一句话。
朱翊钧将信前前后看了几遍,叹道:“洵儿在外头历练倒是有好处,看起来长大了不少。”他望着放下了筷子的郑梦境,“信中的用词看得出来斟酌了许久,总算是改了他过去的鲁莽性子。”
郑梦境懒懒地应了一声,徒留朱翊钧一个人在那儿兴奋,“回头朕得找人去查一查,这信是从何处送来的。好知道洵儿现今身在何方。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朕这个做父亲的又何尝不是。”
朱常溆往嘴里扒了最后一口饭,目光灼灼地盯着父亲手里的那封信。
一定要加快动作了。
第109章
过了太子的册封礼,赵志皋觉得自己的身子实在是无法再继续立于朝堂之上,便向朱翊钧提交了辞呈。
朱翊钧犹豫了一下,倒是允了,却为赵志皋保留了他的次辅之职。现在内阁的几个大学士挺稳定的,朱翊钧对现状很是满足。可人实在老病,也不能拖着不让人休息。
此举于赵志皋这个心软的老实人而言,倒是真正的天赐皇恩。离京的马车上还感激涕零地朝着宫里回望,嘴里不断同家人说当今圣上有多好多好,更狠狠鞭策了自己的儿子好生参加来年的科举,争取有朝一日能入朝将满身学问货与帝王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