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你的法子,刚才我已经说了。”朱常溆蹲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悯,“可惜王爷自己不愿意,我哪有什么法子呢。”
朱华奎立刻扑到书桌前,提笔在纸上狂写起来,嘴里念叨着,“我现在就写,现在就写。”
朱常溆慢悠悠地背着手走过去,看着纸上的名单,越看越惊心。
“我、我写好了。”朱华奎将写好的几张纸草草叠在一起,塞到了朱常溆的手里。屁股底下那张缺了腿的凳子随着他的动作一滑,跌了一跤。朱华奎索性就地一跪,对着朱常溆拱手跪拜,“求求你了,公子,可千万要救救我。”
朱常溆将名单小心收好,安抚道:“王爷放心,一定会获救的。”
将你救到阴曹地府去见祖宗!
“王爷放心,现在此处等着佳音便是。”朱常溆将他扶起来,“我哪里受得起王爷这般大礼,快快起来。”他拍了拍胸口,里头的名单字纸啪啪作响,“有了这个,沈阁老一定能全心全意地为王爷办事。郭正域算个什么东西?能和阁老比?”
朱华奎不断点头,脖子都快断了似的,“对对对,你说的对。”他死死抓住朱常溆的手,最后再一次确定,“你……不,沈阁老,真的会把我救出去的吧?”
“那是自然。”朱常溆打包票,“不仅要将王爷救出去,还要让那几个联名诬告王爷的人,统统削了爵位,送去凤阳。”
朱华奎气愤地道:“说得好!合该让那起子小人被圈起来。还有,还有那个王氏……”他咬牙切齿,“就让那个贱妇逐出玉牒,死在武昌。凤阳?她还想有资格去凤阳?她也配!”
“王爷,那……我就先走了?”朱常溆拱拱手,“明日,我再来看王爷。”
朱华奎赶忙又抓住他,“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吃的喝的行不行?”他揉了揉肚子,很是委屈,“我都好几日没吃没喝的了。”
朱常溆假装大惊,“他们竟然如此苛待王爷!此事要是让陛下知道了,哪还了得?!”
“可不是,这是虐待宗亲,是死罪!”朱华奎对着应了自己所有要求的朱常溆千恩万谢,“你可真是大好人。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朱常溆微微一笑,“李星。”
李为祖母之姓。父亲乃是当今天子。漫天星辰,自然就是天子的子孙。
李星、李辰,名字就由此而来。
朱华奎等朱常溆离开了,还在念着,“真是个大好人。”又想起沈一贯来,觉得自己的银子真没白送。当时还心疼呢,现在看来啊,真真是值了!
朱常溆出门后,向两个衙役笑着拱手打了招呼,这才离开。出了楚王府,他就往武昌知府衙门去,郭正域正在那里等着自己的回报。
“回郭大人的话,楚王在那儿呆的好好儿的。就是说……没吃没喝。”朱常溆皱眉,“难道衙役没给他送吃食?”
郭正域冷笑,“哪里不曾送了?平日里大鱼大肉吃惯了,现在看不上窝窝腌菜罢了。甭理他。”他朝朱常溆扬了扬下巴,“可问出什么东西来不曾?”
朱常溆摇摇头,“口风紧得很,半点不肯透露。”
郭正域叹道:“这事儿啊,难办得很。”那是皇亲,不能动刑,像寻常囚犯那样审讯。又是一桩多年前的阴私之事,隔了这么久,哪里还说的清楚?
想要水落石出,实在是难,太难了。
“你去吧。”郭正域朝他挥挥手,“本官再仔细想想。”
朱常溆行了礼,“郭大人辛劳。”也不假客气,真的退出门去。
比起轻松搞定的朱常溆,朱常治正埋首在浩瀚的账册堆里,一笔笔地对账目。见皇兄来了,抬头问道:“成了?”
朱常溆扫了眼旁的一同在算账的人,捏了捏弟弟的手,低声回道:“成了。”
“那就好,不虚此行。”朱常治点了点账目,示意兄长凑近了看。
朱常溆不像他,一时有些看不懂。“这是……”
“我这里也有眉目了。”朱常治得意地笑着,“就是楚藩人多,进出账目也多,一时还算不了全部的,还得有几日才行。”
朱常溆拍拍他,“辛苦。”
“等回京了,哥哥请我吃好吃的。”朱常治头也不抬,立刻提要求,“好吃的,好玩儿的,一个都不落下。”
朱常溆一脸嫌弃,“宫外你可比我熟,我哪知道哪儿好玩,哪儿好吃。”他捅了捅弟弟,“回头你带着我,我给付银子还不成?”揉了一把弟弟的脑袋,“仔细身子,别熬坏了。你的眼睛已是有些不好了。”
“我知道。”朱常治习惯地去揉眼睛,被朱常溆拦下了,虎着脸对他低声吼着,“不许揉,越揉越坏。”
朱常治单手打着算盘,眼睛不离账本,“知道了,知道了。你回去吧。”又道,“要是上舅舅家去,记得给我带点儿好吃的回来。”
朱常溆应了一声,就离开了此处。
屋子里还有其他一起算账的人,不过对朱常溆的常进常出,倒是习以为常。那是俩兄弟,听说还是皇亲国戚,等审完了这次案子,还要回去的。他们这种人,哪惹得起。管好了自己的事,就行了。反正他俩说话声向来小的很,也没扰着自己。
也不仅仅是身份。朱常治本身就是个讨喜的人,没什么架子,算盘打得好,账目也算得清楚。旁人算不好的,到了他手里,刷刷几下就出来了。账房顶佩服的就是有本事的人,没本事,哪个东家敢请你。
所以,这大家伙儿都乐意睁一眼,闭一眼,寻思着,回头是不是让李辰这小子,教自己几招。
糊口饭吃,都不容易,能学一点是一点。总比那些个饿死在家里头的宗藩好。
也是朱常治在义学馆里就养成的习惯,并不爱藏私。人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求什么,教什么。一来二去,这堆满了楚藩账册的屋子,也就不再忌讳朱常溆出入了。
朱常溆回到下榻处,将窗子打开,散散里头的霉味儿。而后坐在窗边,想着心事。
光有朱华奎的名单,想要扳倒人,是不能够的。可以说是朱华奎临死前胡乱攀咬人。所以必须加上朱常治算出来的账目,一笔笔都给列明白了,谁收了多少钱。到时候这些账目都会被封存起来,彼时若是有人不信,再重新打开,着人算一遍也就是了。
捉贼捉赃。没有证据,就想轻易扳倒沈一贯,不可能。
那可是个朝堂老手了。
这些,朱常溆还不是很在意。令他真正在乎的,则是湖广当地的商贾们。
张文忠公是湖广江陵人,湖广行省是他的老家,大本营。当年推行条鞭法的时候,这里也是最严苛的地方——文忠公秉持不以己身为先,哪里说得动旁人跟随。这才有了当年获知有乡绅借着他的名头,逃避田赋之举。
条鞭法可不仅仅是清丈、扩隐田,提高田赋。更改了税赋的提交,用银钱来代替原本的粮食、布匹。此举让先前的以物换物渐渐被银钱所取代,也造就了现今湖广当地商事繁荣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