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昱脱掉披在身上的披风,放在手边抖了抖,伸手交与旁边的随从。现在已经陆续有人来井边打水了,前来打水的人自觉提着水桶排着队,他们一个一个先后将自己的水桶挂在钩子上,然后将水桶抛入井中,再摇起辘轳汲水。
林昱正要转身回府,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一个刚刚打完水的人手中的水桶上,今日阳光比前几日明媚耀眼,那人的水桶底部投出的暗影中有些细小的缝隙,这点微小的细节没有逃过他的眼,他迅速上前制住那个人,从他手里夺下水桶,然后将那人推到后面的衙役手中。
林昱把水桶翻转过来,底部朝上,水哗哗啦啦倒在地上,他眉眼舒展,嘴角弯起一抹笑意,果然有猫腻。原来,这个水桶底部有个中空的隔层,里面有个空瘪的纱布带,应是用来装东西的,隔层的四周和底部均有细细密密的缝隙,从外面看与普通的水桶无二。
这幕后之人果然精明,他根本不需要人偷偷摸摸的往井里投放忘忧散,只需要让人在清晨早早提着这种装好忘忧散的水桶,来井边打水,水桶被抛入井水中时,纱布袋里面的忘忧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投放到井中了。
想通了这个玄机,林昱立刻下令,让所有衙差以最快速度赶到城内各个井边,将携带这种水桶打水的人全部擒拿羁押回来。
一个时辰后,府衙内齐齐跪了十来个疑犯,在前三个持桶人抓来的时候,林昱在第一时间把他们一一隔离审讯。细问之下,他们皆是回春堂药铺的伙计,这回春堂是半年前才开的,药铺老板是外地人,平时很少露面,他们数月来听从老板的指令,每日清晨提着这样的水桶前往城中各个井边打水,桶中所藏之物他们也不敢多问,因着他们的家眷皆在那个神秘老板的掌控之中,所得报酬又及其丰厚,因此没有人敢声张此事。
林昱带人来到回春堂的时候,里面已经一片狼藉,人去楼空。不过在内室的暗格中倒是翻出了回春堂的房契,屋主姓名一栏清楚写着谭有贵三个字,另外还有一本忘忧散进出的账簿和几封谭有贵与人交易忘忧散的密信。有了物证,林知府便派人拿了谭有贵,将其关在府衙的大牢中。与此同时,谭家在南洋开辟的荒岛也被翻出来,所种植的忘忧草皆被毁坏殆尽。
第19章 幕后之人
自那日从西市大街回来之后,慕容泽就答应教若兰武功,他想日后若兰再碰到市井无赖,也可以有些武艺防身。若兰当然欣喜不已,跟在慕容泽后面一口一个师父甜甜的叫着,慕容泽却沉着脸,张口跟她约法三章,第一条便是不准叫他师父,教她武功完全是出于朋友间的关心。第二条和第三条很简单,那便是严格遵守第一条。
“不准我叫你师父,也不准叫你大侠,称呼你慕容公子又显生分。”若兰小声咕哝几句,显得格外为难。
“那就叫我阿泽,当然,唤我阿泽哥哥也是可以的。”慕容泽眉稍轻挑,回她一个二月春风般的笑眼。
若兰:“……”
起初慕容泽想教她防身的拳法,倘若遇到什么歹人,哪怕赤手空拳也能保护自己,若兰却执意要学习剑术,她觉得仗剑江湖比较有侠义风范。二人僵持不下,林昱恰在此时经过,就对若兰说,姐夫我也会些剑术,也可以教你,慕容泽立马就范。
慕容泽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就随意教了她几招剑法,若兰左右挥着他送她的小木剑,裙角轻扬,灵动跳脱,像只飞舞的蝴蝶。
隔日慕容泽打着哈欠来到他们练武的空地上,跟前的倩影让他眼前一亮。今日的若兰跟以往很是不同,她今日没有穿那身碧色裙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套湛蓝色夹袄样式的衣服,前襟上饰以祥云和大块的莲花花纹和同色盘扣,腰间是一条与花纹同色的腰带,下摆只到膝盖,腿上着裤,脚下是一双黑色丝绒平靴,似男装却又贴合女装腰身的裁剪手法。她将披散的头发盘于顶,挽作一个男子发髻,用跟她衣服颜色同色的湛蓝色发带系住,腮边两绺秀发平添诱人风姿。
“我时常穿的衣裙练剑时太碍事了,我就让阿姐帮我做了这件改良的男装,我穿上真的好喜欢啊,可是阿姐只允许我练剑的时候穿这么一小会儿。”若兰欣喜着转个圈给他看,慕容泽竟看得呆住了,若兰的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几下他才回过神来。
这时若宁右手挟着一个针线箩筐,正从旁边的游廊下走过,若兰朝她摆了摆手说:“阿姐,你也跟我一起学剑好不好。”
“一个姑娘家成天舞枪弄棒的,看日后哪家的公子肯娶你。”若宁来到她跟前,从箩筐中拿出一角布料在她身上比了比,嗯,这块料子跟若兰挺配的,可以做件棉衣留着天冷的时候穿。
若兰不以为然道:“我找个比我厉害的嫁就可以啦。”
慕容泽在一旁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眸中隐约有流光浮动。
从那之后,若兰习剑一日比一日刻苦,一招一式越发有模有样起来,慕容泽也不再草草敷衍,依照她的体质和优势,研究了几套适合她的剑法,让她每日修习。智允没有课业的时候,也会来这里跟着她比划几招。那个小木剑也天长日久地挂在了若兰房中的墙壁上,因为他找了城中最好的打铁匠给她铸了一把温润又不失力道的月刃剑。
一日,林昱和若宁姐妹三人在花厅吃茶,林昱问起若兰的剑法练得如何,她拈起一块云片糕放在口中,边嚼边说:“你们不知道,他让我叫他阿泽哥哥,你说,一个二十多岁的老男人让我叫他阿泽哥哥,害不害臊,哈哈哈哈……”
此时,刚刚迈进门槛的一只脚顿住,目光顺着那只金地缂丝的云靴往上,慕容泽原本沉肃的脸霎时拉得更长了,这边姐夫浅浅的笑意也僵在半空。本来只是她随口而出的无心之言,没想到不但被正主逮了个正着,这边一竿子还打倒一个比慕容泽更老的“老男人”,若兰刚欲开口补救,嘴巴里的云片糕差点掉了出来,只好用手给捂了回去。
若宁用手帕掩口笑了笑,就起身拉起若兰道:“我昨日给你做好了件衣裳,随我过去试试。”
阿姐果然不会袖手旁边,若兰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感激涕零得随着若宁一道出了花厅。
慕容泽没好气地坐在椅子上,拿起丫鬟奉过来的茶咕咚喝了一口,抬手摸了摸面皮向林昱道:“我有那么老吗?”
“小孩子无心说说的,不必当真,说正事吧。“林昱命丫鬟小厮都下去,房门也让人关了起来。
慕容泽直接开门见山问道:“林兄今日让我前来,可是要与我说那忘忧散之事?”
林昱正色道:“慕容兄果然是爽快之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慕容兄可知,谭有贵在入狱的第二天便猝死在狱中。”
慕容泽思索片刻,道:“看来林兄与我所想如出一辙,谭有贵并非真正的始作俑者。”
林昱微微颔首:“正是,那回春堂是谭有贵开的没错,我想当初他开药铺的目的只是为了经营忘忧散,不然他也不会耗费巨资在南洋开辟一座荒岛来种植忘忧草。如此说来,他数月来每日命人往城内井中投放忘忧散一事,便有些说不通。但凡商人,无不削尖了脑袋想谋取高额利润,任凭谭有贵再老奸巨猾唯利是图,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物以稀为贵,他只需要卖给富家子弟达官显贵,便可哄抬物价获得丰厚利润,普通百姓并没有足够的银钱购买昂贵的忘忧散,完全没有必要耗费心力往井中投放忘忧散,做无谓的浪费。”
慕容泽抬手撑着腮帮子,敛眉倾听,“如此说来,这幕后之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谭有贵的手,达到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
林昱道:“慕容兄可曾听过试药一说?水云寨上一任的成老帮主想必你也曾有耳闻,他晚年悬壶济世,对药理如痴如醉,在瘟疫横行之时,更有以身试药的壮举。”
慕容泽微怔,难以置信地问道:“林兄之意,是说这幕后黑手是要让城中百姓试药?”
林昱站起身,负手在房中慢慢踱步,神色凝重:“这忘忧散作药用由来已久,但是其副作用却鲜少为人所知。那日我从回春堂的伙计手里截获了一袋尚未投洒的药粉,里面除了忘忧粉之外,还有其他几味补药,经改进研制,使其可以溶于水中。”
少顷,又道:“能让扬州首富听命于他的绝非一般人,此人非富即贵,更有可能是朝堂之上大权在握之人,而且此人的势力绝非你我能动摇了的。听说你的皇帝老爹想学那秦始皇寻求长生不老的仙药,当时朝中文武百官皆上表陈词再三劝阻,后来便不了了之。”
慕容泽心知肚明,父皇沉迷炼丹养元之术由来已久,当年母妃正是因为极力相劝,才被父皇一怒之下打入冷宫数年。虽然寻仙药一事没有被认可,但是朝堂之上也不乏有投其所好暗中逢迎之人,父皇此举,恐怕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房中静默片刻,林昱继续道:“父亲已经将谭有贵私自种植售卖忘忧散,并往城中投洒忘忧散危害百姓一事,拟了一道奏折交给皇上,皇上看后大怒,当即下旨查封谭家,将谭家上下所有财产悉数充公,光是往汴梁运送金银的船只就有十余艘,你这皇帝老爹可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慕容泽不由得震怒,拍案而起:“父皇失察,如此草菅人命,视百姓性命如同儿戏,应当严查幕后主使,揪出来正/法。”
林昱摇头轻叹一声:“那幕后之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估计他也早就想好了退路,让谭有贵当替罪羔羊。同时,在父亲管辖的地方出现此类事情,如不及时发现并且制止,酿成大祸,恐怕父亲难逃治理无方之罪。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此事无论成败,最大的受益之人只会是那幕后之人。”
慕容泽神色稍平,摇头叹道:“确实,此事若继续查下去,牵连甚广,朝堂之事,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令尊大人怎么说?”
“父亲只说静观其变。”
慕容泽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片刻,又略有所思问道:“不知林兄将此事和盘托出,意欲何为?”
林昱上前拱手躬身,“昱与父亲都觉得殿下正气凛然,他日定有一番作为。希望殿下心明澄澈,不入污浊之流。”
慕容泽微笑,拱手回礼道:“廷泽荣幸,能得林兄一片肺腑之言。”
第20章 紫苏
午时,若宁在书房习字,半夏匆忙进来,朝她行礼道:“少夫人,方才我在后院清点这月的衣料开支,见一紫衣女子在后院角门处踟躇张望,我过去一问,那女子说是有事要找少夫人,我说您正在午休,让她从前门通报管家等待片刻。那女子说她的事十万火急,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您,您就会见她的。”
半夏将一个嵌金丝红木盒子呈给若宁,继续道:“我看那女子容颜俏丽,衣着华美,许是哪家的贵妇找您有事,但是她一人前来又不走正门,又觉得面生,恐贸然将她带来会不妥当,奴婢就把这个盒子带过来给您过目。”
半夏这个丫头大方机灵,行事稳妥有度,还是从大夫人院子里拨过来的,很合若宁的意,早被若宁提拔为挽宁苑的大丫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