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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寒山?寒山……”寒山这个别号并不出名,程老爷沉吟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阮贤侄啊!令尊可还安好?”
    阮政清看程员外的反应,就知道他已经把他爹忘得差不多了,越发替她姐姐觉得不值。不过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为了他姐姐也不能发泄出来,只恭敬道:“家父已经辞世三载。”
    “啊!寒山老弟怎么这么早就走了……”程老爷条件反射的露出了悲伤的表情,虽然他对少年时期的同窗已经记忆模糊了。
    阮政清用压抑的声音劝道:“世伯请节哀,今天是你的大寿,里面的大人们还等着给你祝寿呢。”
    “是这个理。”程老爷装着勉强压制悲伤的样子对阮政清道:“宴会过后,还请阮贤侄留下来给我讲讲你父亲的事。”
    程老爷说完,就走回饭厅。阮政清在背后舒了口气,虽然不喜和程员外这样的人虚与委蛇,但好歹初步目的达到了。希望单独与这个‘世伯’见面的时候,可以把他姐姐的婚事谈妥。
    阮政清很小就知道他姐姐许了通州府程家人,只是这些年一直信息不通,也没有好好了解过。直到他姐姐十五岁的时候,他父亲才带着他们起身往通州府走,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一上路他父亲就生了重病,这样又拖了一年,他父亲竟然就这样去了。
    阮政清是不满意他父亲年轻的时候喝酒把姐姐的婚事许了出去的事。但他爹临死之前,还惦记着少年时代和同窗好友许下的儿女亲事,惦记着他姐姐的婚事,嘱咐他一定要把他姐姐带到通州府履行婚约,他怎么着也不能违背了父亲的遗愿。
    看着程家的处事态度,阮政清想程家肯定也不会满意他们家的家世,肯定也会看不起他姐姐。姐姐嫁进程家也是过不好的,要是程家能够悔了这门婚事就好了,这样他就能从新安排姐姐的婚事,也能对死去的父亲有个交代。观程府门房的势利眼,阮政清觉得这个可能性还不小。
    李玉儿跟着丫鬟们把菜端过来,见门口立着一个沉思的锦衣少年,也只以为是一般的客人,并没有多留意,行了一个礼就匆匆进去了。
    李玉儿对上菜这个活儿并不讨厌,因为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到前院来,看一看这个时代士绅家的宴会场景。当然,一个丫鬟并不能在宴会里停留太久,李玉儿匆匆看过就回到厨房了,程夫人的丫鬟想要阻止也没有多少理由,她也不敢在这么重要的场合找茬。
    这个寿宴吃吃喝喝,一共用了一个多时辰。宴席上的残羹冷炙都收完,又上了些茶点后,厨房的丫头才有喘息的空隙。就着中午没有上完的菜,匆匆吃了个便饭,又要准备晚饭。程府大部分客人下午都会离开,但总有姻亲和通家之好会留到晚上的。
    程府正院,程老爷一一和好友单独交谈过后,才把阮政清叫到房里叙话。两人一起缅怀了一会儿逝者之后,程老爷才问阮政清来通州府所为何事。
    阮政清虽然是想程家悔婚,但猛然听到这话,还是心中一凉:他爹临终前都还心心念念的婚约对象,是这样的人家?这家人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想悔婚?
    半晌,阮政清才压下心里各种纷繁的念头,直接开口道:“政清这次带着姐姐来通州府,是为了履行家父生前定下的婚约。不知程府有何打算?”
    婚约?程老爷的脑袋像是被闪电劈中,对同窗的模糊记忆瞬间清晰。当年他们几个同窗一起喝酒,半醉的时候,定下了儿女亲事。他酒醒后只当着玩笑话,就抛之脑后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却被人找上门来,要求履行婚约!
    为什么他刚成为员外郎,这人就找上门了?程老爷第一反应就是,这人要用婚事攀附他。想到这里,他不由用目光把这个少年仔细打量了一遍:身材欣长,却面有菜色;锦衣华服,却不合身材。这一切都显示着阮家家境窘迫,想在找上门的用心可想而知。
    程老爷有些后悔当年的醉酒之言,因为他不想承认这桩婚约,但又不能不承认,因为当年一起喝酒的还有两个同窗。如果这事儿只有他和阮家人知道就好办了,他直接否认,阮家也没办法。因为没有证据,别人会信程府,而不是这个外地来的落魄之人。
    有别人知道这桩婚约,程老爷也只有咬牙认了,万不能因为这件事儿让他背上不守信的名声。只是有些为三子可惜了,他一直没有为三子订婚,是想给他找个有力的岳家帮扶,没想到要与这样的人家结亲。转过来一想,程老爷又觉得庆幸,幸好三子没有定亲,要不然这个不守信的名声他就背定了。
    ☆、第41章 城
    程老爷既然决定认了这桩婚事,自然要把面子上的事情做足,当即表示:“这些年消息不通,一直打听不到阮老弟的消息,但老夫心里一直是记得这个婚约的,三子现年十八,没有定亲,就是在等你们的消息。”
    程老爷这话说的相当诚恳,要不是他中午喝醉了酒,不小心把忘记婚约的事表现了出来,阮政清还真就信了。看这个‘世伯’不打算毁诺,阮政清的心里十分失望,但因为父亲的遗言,他也不能悔婚。压下心里的不情愿,又是躬身一礼道:“家中门庭衰薄,已无亲长,婚礼的大小事宜还请世伯做主。”
    “这是应当的,明日老夫就找先生推算良辰吉日。”程老爷说着又用手虚扶了一下。
    两人又说了些三书六礼的步骤,对于婚事的流程,阮政清虽然了解,仅限于打听来的消息。见程老爷说的头头是道,又符合他打听到的流程,也就只有点头附和,但到具体细节还是仔细记在心里,决定回去找老师好好了解一下,不管怎样他们阮家不能失了礼,让别人笑话了他们两姐弟。
    两人就婚事仔细谈论了之后,程老爷开始以长辈的身份关怀阮政清的学业。
    阮政清年纪轻轻已经考中秀才,要知道他还守了三年的孝,想来天赋不错。只是可惜家世不好,程老爷在心里惋惜了一下。虽说穷文富武,读书是穷人唯一的出路,但真正赤贫之人想要爬上去的可能微乎其微。要是这个阮政清懂得感恩,肯为程府所用,他倒不介意拉他一把。
    两人又交谈一阵,阮政清见天色渐晚,起身告辞。程老爷做足了亲热派头,再三挽留。阮政清虽然想着留下打听程家众人的品行,但想到奶娘和姐姐还在家中等消息,便坚决告辞了。
    管家送着阮政清到门口,目送阮政清走远之后,立马招来跑腿:“你去打听一下,那个少年住在何处,何时到的通州府,随行的有何人?”
    那跑腿领命跟了上去。
    阮政清回到他们租了半个月的老旧宅院,走到门口的时候心里有点迟疑。
    “是政清回来了吗?”屋内传来温婉的女声。
    “是的,姐姐。”阮政清推开虚掩的门进去,里面一个穿着旧衣的女子正拿着绣绷,用目光询问他此行的结果。
    看着姐姐的神情,阮政清的心里有些复杂难言,最终还是开口道:“程家已经同意了婚事。”
    “这样也好,父亲九泉之下,因该安心了。”阮芷娘沉默了半响,平静的开口说道。只是她没有发现手指被针尖戳破,血珠晕染的白娟。
    阮政清一听这话,心中烦躁不安一起涌了出来,大声道:“他安心了,我不安心!你没看程家那门风,等你进门了还不……。”
    说到这里阮政清猛然住口,心里一个激灵,才想起姐姐是当事人,肯定比他更不安,他不应该当着姐姐说这话。
    “政清,程伯父是父亲的好友,又是我将来的公爹,算是你的长辈,不能非议。”阮芷娘没有被弟弟激烈的情绪影响,仍旧柔声提醒弟弟的过失。
    阮政清虽然是个热血少年,但平时都是自诩成熟稳重的,在姐姐面前却总是控制不住情绪,这次口不择言被姐姐教训,心里有些窘迫,但也立马冷静了下来:“姐姐教训的是,政清以后不会了。”
    “政清不用担心,凡事都有两面,嫁入哪家都是有利有弊,姐姐心里早已做好准备。”阮芷娘看着弟弟担心的脸色,还是劝慰道。
    两姐弟又说了一阵话,阮政清告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姐姐天色已晚,就不要再绣花了。政清已经长大成人,能够负担自己的读书花费了。”
    阮家这些年生活拮据,抄书的微薄收入,根本支撑不了纸墨的花销和人情往来。阮政清本打算去私塾当夫子挣钱养家,但被他姐姐骂消了这个念头。之后就是他姐姐夜以继日的做绣品,来供整个家的花销。为了不让他姐姐的心思白费,阮政清拿出了‘把铁砚磨穿’的劲头钻研四书五经,希望将来能够出人头地。
    然而现在阮政清才知道当年的心思多么幼稚,以为自己出人头地,就能让姐姐过上风光的好日子,却没有想过他姐姐快要‘嫁作他人妇了’。
    “是啊,政清长大了,我也要嫁人了。”阮芷娘幽幽的感叹。
    程府,管家把跑腿带回来的消息禀告给程老爷,程老爷听后道:“那贤侄过的这么艰难,我这个当‘世伯’的也不能置之不理,去通知夫人,准备些吃的用的,明天给他们送过去。”
    相处了几十年,管家自然能领会程老爷的意思,这不光是关心侄儿做好事,也是要借机刷名声呢。明天送东西的时候一定要大张旗鼓,让所有通州人都知道,程老爷重信守诺,关爱晚辈。
    当管家把这个消息通知程夫人后,程夫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放心,我会好好关爱未来的三儿媳和她的弟弟,一定会给他们准备丰厚的礼物!”
    管家自然知道程夫人的心思,但只要按程老爷说的做了,就没什么。
    当程夫人的丫鬟又来到上厨房的时候,上厨房的丫鬟都紧张了起来。程夫人自从被封了诰命夫人之后,越发难伺候了,经常鸡蛋里挑骨头,让厨房里重新做菜。不但如此还经常罚钱罚人,李玉儿都被殃及过几次,所以程夫人身边的丫鬟成了上厨房最不欢迎的对象。
    “今天你们上厨房的菜做的不错,夫人高兴了,赏你们半个月月钱。”那丫环抬着下巴道。
    夫人今天不罚还赏?厨房的丫环都有点懵。李玉儿反应过来:“谢夫人赏赐。不知夫人可遇到了什么喜事儿?”
    李玉儿才不相信,程夫人没事儿会大方的赏钱。
    那丫环给了李玉儿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道:“给三少爷定的亲家找上门来了,府里的好事儿近了,夫人现在正高兴呢。”
    “恭喜夫人,恭喜三少爷。”李玉儿马上道,虽然她在程府这么久,从没听过三少爷定过亲。其他丫鬟也反应过来,赶紧道喜。
    那丫鬟满意的点点头:“夫人还说了,阮家姑娘远道而来,吃住都不方便,我们府里该帮助一些。你们现在就准备些好菜,明天准备送过去。”
    厨房里的丫鬟都面面相觑,但都还恭敬的应下了。
    那丫鬟一走,厨房里就开始八卦起来了。
    “三少爷居然订了亲?”一个小丫环好奇道。
    “我也没听说过,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家?”旁边的丫鬟摇头道,周围的丫鬟也表示不知道。
    杨盼儿从旁走过时发表她的看法:“我看不是什么好人家,不然夫人会这么高兴?”
    “我也觉得可能是个破落户,不然还用我们府里送东西?只要有银子,什么东西买不到?还不方便,我看是银子不方便。”另外一个三等丫鬟轻蔑道。
    李玉儿知道程夫人的意思,就是要把这个消息宣传的人尽皆知,也不阻止这些丫鬟的恶意揣测。其他几个二等丫环也没有搭话,只在旁边默默地做着活儿。
    “你们几个还真是谨慎,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杨盼儿看李玉儿她们的反应,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不屑的说。
    难道李玉儿能直接说:你们这样揣测别人不好?想了想道:“你知道,我是个没根基的,有点胆小。”
    杨盼儿不防李玉儿直接就这样说了出来,对李玉儿有点侧目,放下手中的瓜子道:“没看出来,你是个这么耿直的人啊。”
    “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么,还用瞒?”李玉儿翻了个白眼。
    “话说我们做什么菜啊?明天送过去不都冷了么?我们做再多也吃不了多久啊?”有个反应慢的小丫鬟问道。
    “你还真是老实,夫人真有心要送,直接送米粮,拉几车就过去了,还用的着我们?随便做点就可以了。”杨盼儿在旁边提点道。
    那小丫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第二天太阳升起,通州府街道上最热闹的时候,程府的大门打开,粗使们把一袋袋东西往马车上搬。
    周围的人看着好奇,终于有人上前打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那个打扮体面的小厮倒也没摆架子,笑着说要去给阮家送东西。
    周围人看他态度好,又连忙打听这阮家有什么人,跟程府是什么关系。那小厮照着管家的吩咐一一答了。
    旁人听了,无不赞叹程家高义。小厮听了也觉得面上有光。
    车夫赶着马车往阮家租的小院去,旁边有好事者也跟了过去。按说马车的速度不慢,后面的人应该跟不上才对。也不知道是顾忌街上行人,还是什么原因,总之走的很慢,后面的人都跟的上。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有不知情的人看这么多人跟着程府的马车,也过来打听,知道具体事情后,无聊的人也跟在后面看热闹。毕竟关于程府的事儿,通州人都好奇。于是,马车后面的人越聚越多。
    正在练字的阮政清听到外面吵闹的声音,打算不管,因为他觉得跟自家无关,正准备提笔继续,就听到了‘笃’、‘笃’的敲门声。
    这个时候谁会往他家来?阮政清走出去打开大门。首先入目是一辆青油布马车,马车旁边围了一大群人。
    “阮家人就住在这种地方?看着挺落魄的。”一个粗嗓门的汉子道。
    “就是就是,阮家这少年看着也挺穷酸的。”阮政清一出来,看热闹的人就开始品评。
    阮政清从没被这么多无礼之人围观过,被那些话说得面红耳赤,大声怒喝:“你们是何人?围在我阮府门前意欲何为?”
    周围人被他问的一怔,听他口气是个读书人,不大敢放肆了。那小厮见状立刻开口大声:“我们是程府的仆役,奉老爷之命,来给阮府送些衣食。”
    “衣食?我们阮府不需要!你自己带回去!”阮政清被周围轻蔑的目光看的怒火大作,这是把他阮家当成什么了?他深恨自己没有学会骂人。
    “老爷知道你们刚来通州府,生活有些不易,特地送了这些过来也是做长辈的一片心意,怎能随意推辞呢?”那小厮用诚恳的语气道。
    有了程府的人开口,周围的人顿时底气足了,在旁边帮腔道:“有道是‘长者赐,不可辞’还读书人呢?这都不懂。”
    大白天的,带着这么多人堵在门口,还是心意?真打量他阮家人是傻子?阮政清正要冒火,带着帷帽的阮芷娘走了出来。
    ☆、第42章 城
    “程伯父的心意,作为晚辈自然不会推迟。”阮芷娘的声音不高,却奇妙的压住全场,周围的人也停下来安静的看热闹。
    那小厮看任务完成了,便道:“如此,你们过得好一些,老爷也能更安心。”
    意思是我们现在过得很糟糕?赚名声就赚名声吧,为何要一直踩着她们两姐弟赚?
    帷帽下的阮芷娘不由皱起了眉头,阻止了将要发怒的弟弟,这事儿对方占着长辈的名头,用着‘好意’的说辞,她们还真不能硬碰。
    “家父在寒山一直得不到程府的消息,三年前,为了履行婚约,家父带着我们两姐弟,跋山涉水往通州赶。”女子柔婉的声音在这里停下,周围人都好奇的竖耳:既然三年前就走,这么现在才到。
    场面一时寂静,只有女子悲戚的声音:“不料路上染病,政清为了给父亲治病更是散尽家财,我们两姐弟变成了无可依靠的孤苦之人。幸好……,父亲没有看错人,程伯父是个可以依靠的。”
    说到悲伤之处,几次哽咽不能言语。死生之事,是人生大悲,在场看热闹的人那个又没经历过呢?几个感性的妇人听得眼泪连连,那些大老爷们儿也有点为他们刚才的话脸红。是啊,这不过是两个失了亲人的孤苦之人,他们刚才的评论有些尖酸了。
    阮政清听到他姐姐的描述眼眶也有些发红,虽然他一直自诩为大人,实际上也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本来家中只剩她和姐姐相依为命,就有些敏感,现在姐姐要嫁人,他又不能阻止,整个人就苦闷非常。周围人的言语,更是刺伤了他的自尊心,现在他姐姐更是被逼的揭穿了往日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