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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节
    温大夫把脉诊放入医箱,笑道,“上次诊脉就觉着有些像,月份太浅,不好确定,这回确定无疑,恭喜老夫人,夫人是喜脉。”
    闻太太喜悦非常,送走温大夫后就去给菩萨上了三柱香。褚韶华盯着自己的小腹,“这委实想不到,竟然又有了。”
    “你们正年轻,我就盼着哪。”
    “我也盼着,去年我就想再生一个,一直没消息,我以为都生不出来了,没想到就有了。”
    “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四五十岁怀孕都有的是,你这才什么年纪。”闻太太喜笑颜开,围着褚韶华嘘寒问暖,“累不累,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累是不累,就是很困。”
    “赶紧去睡会儿吧,上个月精力充沛到反常,应该就是有身孕的缘故。”
    小闻韶现在特爱掺和事儿,他坐在妈妈身边,翘着两只小短腿晃啊晃,仰着小胖脖子小胖脸儿问,“什么叫有身孕?”
    “就是你妈妈怀了小弟弟呀。”
    小闻韶四下看了又看,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小弟弟?小弟弟?”意思是,小弟弟在哪儿呢,没见到啊!
    逗的闻太太哈哈大笑,搂了孙子在怀里,对孙子说,“在你妈妈肚子里,过八个月就能出来了。我们阿韶要做哥哥了。”
    小闻韶登时大喜,他有姐姐,有哥哥(表哥),就是还没弟弟,他也没有做过哥哥。小闻韶跳下祖母的怀抱,站到地上,挺胸抬头凸肚的问,“那我能管他不?”
    “能,能。做弟弟的要听哥哥的话呀。”
    小闻韶更高兴了,问,“不能快点吗?”意思是弟弟不能快点儿出来吗?
    解答完小闻韶的十万个为什么,褚韶华又开始打哈欠犯困,闻太太忙让她去休息,一直把儿媳妇送到卧室,看她躺下,盖好被子,给在枕边床头柜上放好温水,这才出去。
    小闻韶也要跟妈妈和弟弟一起睡,闻太太只好给他脱了鞋子塞进被子里,让他乖乖的,不要吵到妈妈和小弟弟。
    主人家有喜事,家里佣人也跟着高兴。钱嫂子端来一盅温汤,笑道,“咱们少奶奶可真旺家,这回必得再给老太太添个金孙。”
    “我瞧着也是,这爱睡觉的劲儿,跟怀阿韶时一模一样。
    这一回有身孕,褚韶华却是卯足了劲儿要生个闺女的,她准备很多红色粉色的衣料子,都是细软面料,最适合女孩儿用。闻太太就把闻韶出生时穿的衣裳拿出来重新洗晒晾过,这些都是可以再穿的。闻太太还颇是自得的同闺女说,“我就算着你嫂子还得再生,阿韶的衣裳,我一件都没打发送人。别看是旧衣裳,都是上好料子,特别绵软,最适合孩子穿用。孩子穿旧衣好,尤其这旧衣得是那些聪明身体好的孩子的,就更好了。”聪明身体好,当然是指宝贝大孙子闻韶小盆友了。
    不过,褚韶华没多少心思在生男还是生女上,广州那里终于传来消息,汪先生当选为广州政府最高领袖。
    对于闻家,这不算一个坏消息。但是,不论褚韶华还是闻知秋都不禁想到孙先生当年的处境,孙先生一直是广州的精神领袖,直到生命的末期,才夺取了广州的军事权利。汪先生与孙先生相同的是,这也是一位文人出身的领袖,那么,汪先生会走上孙先生的前车之鉴吗?
    褚韶华找出之前收集的汪先生的所有资料,重新细作分析。
    第293章 离别
    姜亚与徐显结婚的事并未占据褚韶华太多精力,孔夫人在汪先生当选为广州政府主席后就坐船去了广州,临别前朋友们自有一番送别。褚韶华怀相已显,还大着肚子参加了孔夫人的离别酒会,孔夫人挽着她的手,“我说去看你,你倒先来了。”
    “我这人不知为什么,出来走走反觉心里畅快,要是总叫我在家闷着不成,过不了日子。”褚韶华说,“大姐这一去广州,不知何时能再见。”
    “广州离上海才多少路程,要见面也容易。”
    “若是巧的话也许过不了三五月就能再见了,要是不巧,离得再近也是白搭。”两人挽着手坐下,褚韶华道,“大姐要回广州,我备了些土仪,是我跟我们家那位的一点心意。要搁先前他就来了,胡少帅回了天津,现在这里又在方将军辖下,他得谨言慎行,我想,我过来是一样的。还有一箱是给孙夫人的,你们家就是上海,倘是夫人有意,不妨回家小住。”
    孔夫人道,“你的心意,我一定转达。闻市长那里,也请代我问侯。”
    褚韶华来得最早,走的最晚。
    第二天一早还亲自去送了孔夫人一遭,孔夫人心说,闻市长这是积了哪辈子的大德才娶了褚韶华这么个贤内助,为人处事真是令人挑不出半点不是。
    送走孔夫人,褚韶华继而听到容扬要出国读书的消息。
    至于容陈两家的亲事,容扬主动去陈家退了先时旧约。陈家心里很满意容扬的识趣,陈会长知容扬生意失败,想拿些钱给容扬也算世交的心意,容扬并未接受。
    容扬有着自己的骨气。
    容扬随容臻一起登门拜访,他如今已出百日重孝,上门不算失礼。虽如今新派人不大讲究这些,褚韶华毕竟有身孕在身,小心无大过。
    容扬已经剪去辫子,他前额的头发应是早就开始养了,如今剪成学生样的短发,穿一身黑色中山制服,整个人清新俊美,令人眼前一亮。容扬在上海的第一次生意失败,未有颓色,说起失败之事也很坦率,“我不是非常了解化妆品的行当,贸然进入,没做成也很正常。”
    “你究竟为什么要去做化妆品啊?”见容扬主动谈及自己的失败,褚韶华想他心性并不似寻常少年脆弱,便直接问出这个问题。当初容扬来到上海想做生意,褚韶华有意请他进入褚氏商行做事,或者来自己这里担任助理。容扬却是拒绝了褚韶华的邀请,从国外进口化妆品机器,做国内品牌的化妆品生意。
    容扬修长的十指交插放在膝上,坦白的说,“听说陈小姐引入了法国的化妆品品牌,风靡上海。我心里对陈小姐非常仰慕,想她可能喜欢化妆品事业,想借此得到陈小姐的青眼,希望能保住这桩亲事。”
    容扬的嗓音过了变声期,开始变的清醇好听,“我先前内心发誓,如果这事能做成功,我就留在上海经商。如果失败,就出国读书。”
    看容扬直率中略带一丝遗憾,以容扬的城府心胸,如今仍露憾色,怕是真的很中意陈家小姐。褚韶华道,“陈小姐的闪发期已经到了,你的闪光期要晚一些。待你学成归国,才是你真正闪耀的时候,陈家会后悔今日决定。”
    容扬笑了笑,“我打算先去美国准备大学的入考试,希望将来能学有所成。”
    褚韶华一直很喜欢容扬,“你今天留下吃饭,晚上你姨丈就回家了。我在美国有几个不错的朋友,一会儿我把地址写给你,再给你写几封信。穷家富路,在外总是多几个熟人的好,倘有事更为便宜。”
    容扬笑着道谢,他说,“还有一事。先前褚姨你想留我做事,原是瞧得上我。我那时心思不宁,没有接受。您生意做得大,在美国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您说一声。一则也是对我的锻炼,二则倘真能办成一二,也能补贴我的学费。”
    褚韶华关心的问,“经济上有困难么?”
    容臻笑,“容扬还有一些积蓄,尽够的,但是谁嫌钱多啊。你知道我家以前经商的,最喜欢赚钱了。”
    褚韶华忍俊不禁,晚饭后单独同容扬谈了很久。
    容扬出国,褚韶华送他一箱衣裳一箱书,上船那日,褚韶华与闻知秋亲自去码头相送。容臻说,“咱们又不是外人,你这大着肚子出来,码头上人最多,叫人不放心。”
    褚韶华习惯性的挺着腰,望向容扬的目光充满期冀,“希望我家老二以后像容扬,艰难困苦,百折不挠,栉风沐雨,更增其志。”
    褚韶华是真的很喜欢容扬,估计就是容扬的亲二姨在世,待容扬也没这样好。褚韶华不是那种细致到管你吃喝拉撒的长辈,但她会尊重你,欣赏你,明白你,这比任何周全细致都重要。
    容扬一向过于冷淡的内心也忍不住波澜微伏,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极小的微笑。容扬并非不苟言笑之人,那笑却仿佛冰消雪融、春来大地,又仿佛一幅绝世画卷忽然生出灵魂,令他本就俊美的面容无比生动起来。容扬说,“我走了。”
    “去吧,学业要紧,也要保重身体。”
    容扬与李伯每人各拎两个大行礼箱,向巨轮的弦梯走去。很快有船上的服务生帮着拎行礼,引容扬李伯二人提前登船。容扬在最后一阶弦梯上回头,见他的亲人还在看着他,不由会心一笑,朝大家摆摆手,方登上巨轮甲板。那一刻,江风徐徐吹散水面的雾气,蜿蜒壮阔的黄浦江露出它的真容,极远处的天边,一丝明亮刺眼的晨曦飞射而出。
    大家一直看到容扬的身影消失不见,方收回视线。容臻眼中的欣慰几乎可满溢而出,很久以前,她对生命与未来那样的彷徨,她决心离开那个腐朽的家族,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逃到上海后才发现包袱里有一盒沉甸甸的金条。逃离家族的途中仓惶又惊恐,不然,她该早能发现那些金子。
    这些金子,比容臻带出去的珠花首饰更值钱,拿到银行即便可兑现各国货币。容臻就是靠这些金子度过了在上海短暂的停留,买了去美国的船票,甚至,支撑了她刚到美国时语言不通、两眼茫茫的生活。
    容臻一直想,是谁给我放的金子?
    不可能是下人,下人要是有这种本事,也就不在容家做工了。
    也不可能是大嫂,大嫂那样唯唯诺诺、软弱无能,只知讨好大哥。
    更不可能是大哥,大哥现在每天会做的事就是打发人拿出家里的东西到当铺,换了钱买鸦片。容臻厌恶且鄙视她的兄长!
    容臻在家里关系最好的就是容扬,她教容扬读书,决心不能让侄子和家族一般腐朽下去,这个孩子聪明,有天资,是容家未来的希望。容臻在闺密那里得到什么新文化的书籍,都会偷偷给容扬看,告诉他,外面的还有一个新的世界。
    尽管彼时的容臻也不知那个新世界是什么模样。
    容臻回国后问过容扬这件事,容扬只是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最有可能的就是容扬,可是,容扬彼时年纪尚小,也不过八九岁。他怎么知道她要逃出家去,他又是怎么弄到的那些金子?家里现在还有这些金子,大哥何用典当置钱买鸦片?
    容臻在美国站住脚后,每月都会给容扬写信,寄给他书籍。开始不敢寄到容家,只能寄到朋友家,让朋友悄悄的交给容扬。两年后,容扬给她的信里让她直接寄家便好,告诉她亲事已经退了,不必再为此担忧。哪怕许多事容扬未言明,容臻也能明白,容扬让她光明正大的把信和书都寄回家,说明在家里,已是容扬说了算的。
    那时容扬才多大,她大哥那个蠢脑袋已经不及一个孩子。
    这是他们容家未来的希望啊!
    没有哪次的离别如这次让容臻高兴,容臻并不是有男尊女卑的思想,认为血脉一定要男嗣传承。可是,姓容的人里。上一代有她的父亲,在上海名声显著。这一代有她,她自认不算辱没父辈。下一代便是容扬,哪怕容扬是生意失败、退掉亲事,登上的去美国留学之路,容臻知道,这是个好孩子,不论成功还是失败,这个孩子都将有丰沛充实的一生。
    褚韶华在车上说,“容姐姐高兴的都要哭出来了。”
    闻知秋说,“容扬这孩子的确不错。”并非容扬的资质如何出众,闻知秋自己包括褚韶华、容臻都是资质出众之人。世上更不乏聪明之人,可对于一个十七岁少年,最难得的是,这少年清楚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对人生有着明确的目标。付出之后便能不悔,失败之后立刻前行,这少年绝不自怨自艾,每个人都会有伤痛,包括对陈小姐的爱慕,闻知秋相信这是真的。爱情失意对少年人的打击会比成年人更加剧烈的痛楚,容扬不会不痛,可是,容扬可以忍耐,并且迅速做出正确抉择,他不为失败失意耽搁时间。
    对于少年人,这是万里无一的可贵品质。
    这真是个足够出众的少年。
    第294章 风云
    这一年的新年对闻家足够热闹,广州的局势则愈发剑拔弩张,广州政府一位高级政府官员在政治斗争中遇刺身亡。
    耸人听闻。
    政治斗争中成败各凭本领,高级官员死亡的事情并不多见,何况是遇刺身亡。
    由此可见,汪先生的首领位置并不稳如泰山。
    上海离广州还远,褚韶华略作关注后继续调整给方将军的年礼。毕竟,上海重归方将军管辖,端谁的碗,就得给谁拜年。
    年前就是各种忙,商号里的过年的事全部都由褚亭办了,褚韶华撒手不再管。褚亭也没什么意见,闻知秋是由胡少帅一手提携到市长位置,胡少帅走后,上海重回方将军怀抱,闻知秋的市长位置依旧稳固如山。对于褚氏商行,这非常重要。
    褚韶华身为市长夫人的政治责任要履行,她还有国外的公司要打理,现在得庆幸西方人过的是圣诞,正好与东方的春节错开约一个来月的时间。褚韶华怀着身孕,也需要打理商业、朋友、政治上的一切礼尚往来。闻太太负责家族亲戚的年礼走动,除此之外,还有年下需要出席的各式酒会、聚会、尾牙等活动,再有闻家自己举办的酒会,闻春华都跟着忙里忙外瘦了一圈儿。
    周雨闻春华过年都是要回家过的,不可能在闻家过年,可是,年前闻家事务太忙,褚韶华不可能放周雨回去张罗周家的年事,拿着褚韶华的高薪,必需要为褚韶华的事情当牛做马了。
    褚韶华亦从不亏待身边人,闻家年下有大宗采购,每个助理都有一份儿,愿意要东西还是折合成钱都可以,周雨这一份,闻春华直接让折合成大洋变现。然后,她跟母亲商量好了,年下娘家收礼也很多,那些补品果品什么的,她要带些回婆家做孝心。
    闻太太自然答应。
    闻太太还要负责家里一日三餐,给孕妇张罗一日六餐,适当进补。
    褚韶华与闻知秋的第二个孩子生在六月初,闻太太生怕五月落地,因在民间有习俗,五月是恶月,孩子生于五月有些不吉利。闻太太不大信这些,但二孙子能在六月初落地,自然再好不过。
    虽然不是女孩,令褚韶华有些遗憾,但整个闻家,似乎略作遗憾的只有褚韶华一人。
    闻知秋高兴的为这个孩子取名一个歆字,闻歆。
    歆,通欣。
    可见闻知秋内心喜悦。
    此时的上海已归广州政府管辖,去年刚登上广州政府最高领袖位置的汪先生因故辞职,广州军北伐,方将军大败。国民军进城的时间,褚韶华正在做月子,无力出门应酬。闻知秋身为市长,过去面见国民军总司令蒋先生,时刻做好下台准备。蒋先生只是在上海筹措了一笔军费后,就率兵北上,勉励闻知秋几句,并未对上海市政府做出什么特别指示。
    甚至,蒋先生还在得知闻夫人刚刚得子在家休养后,让自己夫人送去一份贺礼。
    闻知秋立刻成为官场传奇,这简直是历经三任军阀而屹立不倒的官场奇葩啊!
    回家看过睡的小猪似的二儿子,闻知秋坐在床畔与妻子说了这次面见蒋先生的事,闻知秋放低声音,“蒋先生是宁波人,咱们老家苏州,蒋先生说咱们是同乡,提及上次在上海见面的事,言语间很亲近。”
    褚韶华也声音很低,“广州那里多是广东人,国民政府的几个元老,也都是广东人。蒋先生想团结更多的势力,一定会倚重江南人。”
    闻知秋点点头,“他与徐家、席家、江家、潘家,还有穆子儒他们,关系都很不错。”
    “他有军权,人望不足。”
    闻知秋道,“蒋夫人留在了上海。”
    褚韶华轻轻的摇着扇子,六月做月子实在有些热,又不敢用冰,只能开着窗户摇扇子了。一把精巧的江南团扇,扇来几缕夏日暖风,褚韶华却不看好蒋夫人,“蒋夫人才干寻常,她帮不了蒋先生太多。”